“对对对,要极力渲染两国之间的世仇,把西夏人历年来是怎么欺负我们,怎么杀我们的同胞,抢我们的财产都说个清楚。你别用我这白话,要整得文绉绉的。”王钰书房内,他正围着红秀四处打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让红秀替他写《出师表》,诸葛亮不是写过一道举世闻名的出师表么?咱也来一个。
红秀执着毛笔,半天下不去,想来想去,西夏是历来仇视大宋,可还谈不上欺负吧?两国交战,各有胜败,不像对辽国作战那样,屡战屡败。而且名义上,夏王还放弃了皇帝尊号。
“王爷,这有些不妥吧,党项人可从来没到欺负咱们的份上。”红秀颇觉为难。
“没有?靠,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西夏是个小国吧,可原来咱们还得送他岁币,这不是欺负是什么?你别管有没有,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不说得狠点,那些个老臣又得说什么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方才用之。”王钰白了她一眼,强词夺理道。红秀无奈,只得照着他的意思写。
“自太宗皇帝起,党项累次犯边,杀我百姓,劫我珍宝,其罪行罄竹难书。想党项本汉室家奴,唐时,仰中华鼻息,赐姓为李。然其禽兽之心,不能久养,以为强宋不能臣也,今天下大定,兵甲已足,臣王钰当奖率三军,西征党项,死而后已,攘除奸凶,兴复宋室。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写完之后,王钰捧起来,看了又看,连声称赞道:“行啊,红秀,不错不错,跟着王妃也学得满肚子墨水。”
红秀被他夸奖几句,很是自得,正洋洋得意时,王忠扣了扣房门,禀报道:“王爷,吏部尚书李纲大人求见。”
“李纲来了?你直接把他领书房来吧。”王钰仍旧看着《出师表》,随口说道。红秀见王钰有客,便欲辞去,王钰却是一把拉住,满脸堆笑道:“红秀,本王听说,这王府里上上下下现在都是你在打点?”
“婢子受王妃信任,权且处理一些杂务,说不上打点。”红秀笑道。
“哟,还谦虚起来了,你这丫头向来聪明,好好干吧,本王不会亏待你的。”王钰的笑容总让红秀感觉不对劲儿,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外走去。不料,王钰伸手就在她那浑圆的玉臀上重重拍了一把,又脆又响。
红秀吓得几乎跳了下来,失声叫道:“王爷,你……”话未说完,脸倒红成一片,紧咬嘴唇,含羞步出了书房。王钰在背后哈哈大笑,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十分满意。其实童素颜曾经在王钰面前暗示过,她与红秀情同姐妹,而且自己双目失明,名义是女主人,却是不太方便打理家务,多承红秀不辞劳苦,想让王钰找个机会收了她作偏房。
红秀与王钰,也算得上患难与共,当年出使辽国的时候,她几乎陷于乱军之中。当时王钰很不厚道,自己逃了,倒把人家给忘了,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每当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内疚,把她收作偏房也好,总不能让人家一个水灵灵的俏姑娘终老在奴婢的身份上吧?
“下官李纲,拜见王爷。”李纲大步踏入书房,躬身一揖。
“李大人,别客气,坐坐坐。”王钰指着椅子,让李纲坐下。自有下人奉上茶水,寒暄已毕,李纲也不拐弯抹角,直入正题:“王爷,下官听闻,您有意讨伐西夏,不知确有此事否?”
这事恐怕在朝堂内外已经传遍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王钰坦诚的说道:“不错,眼下兵精粮足,财力充沛,此时不征伐西夏,更待何时?”
李纲确认此事后,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反对道:“恕下官唐突,此事万万不可!若此时轻启战端,无异于祸国害民!”这个李纲啊,什么都好,能力也出众,可就是这一张嘴少个把门儿的,想什么说什么,不分场合不分时机。一句话出口,就把王钰往南墙上顶,搞得王钰老大的不痛快。
“那李大人倒说说看,我怎么个祸国害民法了?”王钰的口气颇为不悦。
李纲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王爷,眼下新法推行顺利,百业兴旺,正是发展国力的大好时机。战争,对国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这两年,无论军备,财政,朝廷是比从前好过了一些,但今年王爷您已经在东北和江南打了两场大仗,国库空虚,此时正应该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岂再开杀戒?”
李纲的话,倒是在理,可王钰却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西夏倚若天险的横山,天都山已尽在我手,整个腹地都暴露在我军铁蹄之下,打西夏,不过是摧枯拉巧,狂风扫落叶一般,又何足虑?”
李纲是个文臣,对军事不太了解,只能从政治角度加以阐述:“王爷,神宗朝时,五路大军讨伐西夏,虽则夺取了天都山,烧毁李元昊行宫,却没有取得胜利。从那之后,两国陷入拉钜战,消耗惊人,西北大多百姓,对当时的惨状现在依然记忆犹新。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王爷,下官不反对开疆辟土,振兴中华,但您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王钰愣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双眼一翻:“考虑什么?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凡事都像你这样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这件事情,本王已经决定了,明日早朝,便上《出师表》,讨伐西夏。”
李纲一听,急了,霍然起身道:“王爷若不听逆耳忠言,到时必将悔之晚矣!”
王钰脾气更大,一掌拍在茶几上,厉声喝道:“大胆!怎么说话的!你是吏部尚书,就管好你吏部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少操心!”
见王钰发怒,李纲仍旧不知进退,针锋相对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便凡天下人,皆能上书言事,况我朝廷重臣,为何不得议论?王爷主持朝政,需知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却如此不明事理,叫人好生失望!”
呆了半晌,没想到这个书呆子还真不是怕事的主儿,敢跟我顶着干。一怔之后,王钰勃然大怒道:“本王主持朝政,何需你来饶舌!来人!送客!”房下战战兢兢的下人奔入书房,对李纲说道:“大人,请。”
见丞相不听忠言,一意孤行,李纲痛心疾首,跺脚叹道:“言路不通!大祸不远矣!”说罢,怒气冲冲走出书房,刚转过走廊,便遇到相向而行童素颜,李纲慌忙拜道:“下官李纲,见过王妃。”
童素颜侧耳一听:“是新任的吏部李大人吧?怎么了,听你这口气……”
“唉,王爷一意孤行,欲发兵伐夏,下官苦劝不听,这才……罢了罢了,下官告辞!”李纲叹息着摇了摇头,拜辞而去。童素颜眉头一皱,随即在丫头的搀扶下向王钰书房走去。
“官人。”童素颜扶着门踏入书房。
“啪!”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随后便听见王钰愤怒的声音响起:“总有一天本王要杀了这倔老头子!”童素颜被王钰这句话吓得娇躯一颤,王钰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以想像得到,方才李纲在这书房里,一定跟王钰起了很大的争执。
“红秀,收拾一下。”童素颜小声吩咐道,双手一热,知道王钰握住了自己的手,嫣然一笑,温柔说道:“官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难道是因为征讨西夏的事情么?”
王钰似乎还没有气过,闷声嘟囔道:“嗯,这家伙倔得不行,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是对的。”说完,扶着妻子坐了下来。
“王爷,不管李大人说得对不对,但总归是出于公心,而不是私怨,即便触犯了丞相的虎威,你也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李大人是国家栋梁,朝廷重臣,岂能因言而获罪。如果这样,以后谁还敢说真话?”童素颜好言劝道,因为她知道,王钰虽然性子烈,可却是个听得进去意见的人,只要他认为你说的话有道理,就从来不会怕丢面子。
可这一次,童素颜似乎想错了,王钰不但没有认同她的话,反倒是放开了她的手:“素颜啊,你来有什么事么?”
这句貌似平常的话,却让童素颜心中一沉,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最近好像换了一个似的?以前那个从谏如流,虚心进取的王钰哪里去了?对待自己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朝中大臣,这可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王爷,为妻是为了你好,不想王爷你……”童素颜只当他是气昏了头,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坚信,她的丈夫不会是残酷少恩,刚愎自用的人。
“我问你过来有事么?”王钰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童素颜神情为之黯然,低头说道:“明日是父亲大寿,我想回去一趟,向父亲大人拜寿,不知道王爷是不是……”
“岳父大人最近对我很不满,我去了也得碰一鼻子灰,算了吧。你代表我向老大人拜寿就是了。没有其他事的话,下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王钰说完,也不管童素颜,径直坐回了书案之前,处理起公务来。
“那,那……”本来还有什么话想说,可嘴唇动了几次,却无从说起。童素颜暗叹一声,离开了书房。她方一踏出门去,王钰就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愧疚的神情。
翌日,童贯生辰,他身为枢密使,掌全国军务,本是位高权重。以前,每年生辰,童贯都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可今年却有些不同,童枢密与小王相爷不合,此事早就传遍朝野,京中同僚多数明哲保身,只送来礼品,却未曾出席。是以,童府显得冷清了许多。
几名下人正在院里张罗着张灯结彩,可客人没几个,张罗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正厅上,偌大的一个寿字分外醒目,案上摆满了果品寿桃。三五个童贯的门生故吏,聚在厅上小声谈论什么着。
“小姐回府了。”有丫头惊喜的叫了一声。童素颜虽然出嫁,但童府下人仍旧沿用原来的称呼,童素颜未出阁时,对下人颇为宽厚,很得人心。
与红秀踏进府门,虽然目不能视,可她仍旧感觉得到童府的冷清。唉,最难的其实不是丈夫或者父亲,而是自己。作为妻子和女儿,偏向哪一边,似乎都对,也都不对。在厅上与诸位大人见过礼后,童素颜与红秀直入后堂。
询问下人得知,老爷在后花园那所以前自己经常弹琴的亭子里面。
花园中,凉亭里,一身锦服的童贯拄着拐杖,正出神的望着亭下湖里的鱼儿,以至于童素颜来到他的身后,也没有察觉。
“女儿给爹请安,恭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童素颜深深一福。
童贯转过身来,见到女儿,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些许笑容:“女儿回来了。”语气苍老,中气不足,童素颜心细如发,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便潸然泪下。倒把童贯弄得没了主意,苦笑道:“女儿啊,你到底是回来给为父祝寿,还是给为父哭……”
“父亲!”童素颜急忙阻止他最后一个字出口,大喜的日子,说那种话恐怕不吉利。
童贯点了点头,叹道:“老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了。哎,别站着,坐吧。”父亲二人在凉亭里面坐了下来。
童贯抢先问道:“王钰对你好不好?”
“王爷很爱护女儿,请父亲大人放心。女儿回家时,王爷一再嘱咐,让我代他向您致意,请您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童素颜止住哭泣,抹去泪痕,小声说道。
童贯闻言,轻哼道:“他还有这份心?恐怕早就忘了他当初不过是个泼皮无赖,历年来,若不是我从旁协助,他王钰能有今天?现在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了,哼哼……”
童素颜最怕听到的,就是这种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报之以沉默。父女二人半晌无言,各怀心事,良久,忽听童贯问道:“听说他最近张罗着要出兵西夏,有这回事吗?”
“是的,官人他准备出兵讨伐西夏,要东起太原,西到兰州,先搞一次什么实兵演练,女儿也不太清楚。”父亲是枢密使,掌军务,他过问这件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是以童素颜没有多想。
童贯听罢,捋须沉吟,按说以王钰向来的行事作风,他应该不至在这个时候就急着出兵灭亡西夏吧?现在新的土地法刚刚颁布,国家各项事业蒸蒸日上,正处在黄金发展时期,万一战事不利,可对建设有很大的影响。
“他真的准备这个时候出兵西夏?他手下那些文官武将没有异议么?”童贯又问道。
“听说将军们倒是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可是朝中大臣多有反对者。昨天吏部李大人曾经到过王府,极力反对,触怒王爷。”童素颜如实回答道。
童贯听到此处,似乎来了兴趣,又追问道:“哦?怎么个触怒法?”
问到这会儿,童素颜有些奇怪了,父亲为何对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甚至连细节也不放过?但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她所能够理解的,仔细回想了一下,便将昨天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童贯。
“他真说过迟早有一天要杀了李纲?气在这样?”童贯似乎还是将信将疑。
“是的,官人最近有些反常,似乎,不太听得进去不同意见了。”童素颜轻描谈写,并没有将昨天王钰对她的冷落讲出来,她怕父亲会替她担心。
童贯听完以后,坐在那边久久无语,一味的出神,童素颜还叫几声,他方才答应。此时,有童府下人在亭外禀报道:“老爷,客人们都齐了,请您出去。”
“哦,知道了。”童贯似乎还魂游天外,应了一句,却不见起身。半晌之后,对童素颜说道:“女儿,一家人不用客套,你心意尽到就行了,赶紧回王府去吧,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王家的人。”说罢,匆匆而去。
童素颜忽然感觉十分失落,这到底是怎么了?丈夫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现在连父亲也赶着自己回家去。这两个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童府正厅上,童贯正襟危坐,接受众人拜寿,今年的寿诞冷清了许多。宾客们也感觉有些尴尬,气氛有些怪异,童贯处之泰然,拜寿完毕后,便摆开宴席。来的宾客里,多是他的门生故旧,这些人多年受童贯恩惠,许多还是得到了他的提拔,才能身居要职。是以,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仍旧不愿避嫌。
“内侍省都知李吉,李公公到!”门人一声吆喝,众人无不吃惊。李吉?他来干什么?
童贯也感觉有些意外,慌忙迎出厅去,只见黄衫小帽,手执拂尘的李吉,带着几名宦官步入童府,童贯迎上,互相施礼。
“老寿星,奴才今儿来讨杯酒吃,您不会介意吧?”李吉拱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