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一切摆设,都还维持着李师师生前所住的原貌,没有丝毫改变。一具瑶琴横卧在书斋中央,前面小几上,一顶香炉袅袅的冒着青烟,下人们每天仍旧会定时来打扫,点上一炉李师师生前最喜爱的熏香。
随手拨动几根琴弦,听着那悦耳的琴音,王钰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即便是堂姐她,也逃不出这个怪圈。李师师去世后,童素颜见王钰悲伤过度,遂将她生前所住的院落,命名为姊归轩,意为念姊归来,永久保存,已便让王钰寄托哀思。
当初,王钰率军远征江南,临行之前李师师曾留下遗言,一是要王钰不杀赵氏一人,二是要善待女人。她与王钰虽然并不是亲姐弟,可却对他的品性脾气十分了解,知道这个弟弟不是省油的灯。
“你真的在这儿?”耶律南仙出现在身后,王钰回头一看,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从鄂州回来以后,两人之间虽然并没有受到那件事情的影响,可耶律南仙却一直难以释怀,毕竟那天的事情让王钰着实恼火。
“逝者已已,王爷不必太过伤感,你堂姐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耶律南仙见王钰神色黯然,出言抚慰道。
伸手将案上一摞书本叠整齐,王钰淡然笑道:“这个不消你说我也知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见他已经看开,耶律南仙反倒没有话讲了,本来想跟他道个歉,赔个不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果是想说鄂州的事情,那就大可不必了,你没有错。”都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擦肩而过,能结为夫妇,自然是上天注定的姻缘。王钰与耶律南仙两个,彼此都能看穿对方的心事。
“呵呵,我以来王爷还在生气呢,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话看来是不假了。”心中放下一块大石,陡然轻松许多。
“你以为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走到耶律南仙面前,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庞,王钰笑问道。抓着他的手,感觉着他手心的温度,耶律南仙半晌无言。
“如果是在一年前,你或许可以放童师闵一马,可现在不行。因为从前的天下,是别人的,现在,这天下是你的。听说童枢密对这件事情非常恼火,在废除三司的问题上,跟你较上了劲?”耶律南仙问道。
“嗯,老人家有些想不开,而且认为我废除了三司,还权户部后,迟早会动到他头上。昨天散朝后,我提出要给他操办大寿,岳父大人却一口回绝。”
“王爷,这件事情可心软不得。重塑三省六部制势在必行,不但三司要废除,审官院和枢密院迟早都要裁撤的。”重整三省六部,用相权压过皇权,这是王钰定下的战略目标,废除三司,不过是个开头而已。
“我知道,我已经督请圣上下了圣旨,任命许柱国为户部尚书,封开国县公,下一步是罢除审官院,还权吏部,只是吏部尚书的人选,有些头疼。吏部是要害部门,掌管全国官员的选拔任命,吏部尚书一定要是一个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人。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耶律南仙仔细一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如果说公正严明,铁面无私,非他莫属。
“王爷,恕妾多嘴,有一个恐怕是最合适的。”耶律南仙说道。
“哦?说来听听,这个人是谁?”王钰赶紧问道。
“开封府尹李纲。只是,他当初曾经反对过王爷,把这么重要一个职位交给他,会不会有些……”李纲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在王钰政变成功的第二天,李纲就曾经亲自到宝国公府,给王钰难堪。
再三思量之后,王钰点头道:“不错,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对我不满不要紧,只要他有那个才能能胜任这个职位,我就把他放上去,外举不避仇嘛。况且李纲是个明白人,他会知道轻重的。”
说起李纲,王钰又想到一个跟李纲很类似的人来,遂向耶律南仙问道:“南仙啊,那个今科状元陈东在哪儿?”
“王爷怎么忘了,你把他关到大理寺牢里,现在还没有放出来。”耶律南仙笑道,看来王钰实在是太忙了,居然连这件事情也给忘记了。
耶律南仙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王钰大吃了一惊。试想,如果自己今天不是问起了吏部尚书的人选,而耶律南仙推荐了李纲,自己又从李纲想到了陈东的话,他还不知道会在大理寺牢里关多久。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和生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看来,自己身边的确是需要李纲,陈东这样的刺头,时时的提醒自己。
“我有个想法,准备把御史台扩充一下。起用一批新人,将国家这个监察部门好好整顿一番。这次出京,让我感触很大,地方官员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监督,很容易走上斜路。像陈东这种人,急公好义,嫉恶如仇,正合适作监察弹劾的官员,而且这种新人,他们没有背景,官衔也不高,说得俗一点,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任用他们巡视地方,他们就不会有所顾忌,大可秉公执法。你说呢?”王钰这个想法,已经考虑很久了,只是没有时间去办理而已。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监察机构,吏冶就会逐渐腐败。
大宋之前虽然也有监察御史等官,但大多流于表面,并没有切实的执行他们的使命。
“嗯,王爷这个想法很好,今科所中的进士,大多都还在候补,不如让他们代表朝廷到地方巡视,他们刚踏进官场,一腔热忱,急欲作出成绩,必定会尽心尽力的。甚至这可以形成定制,凡是新取的进士,都要经历这一关,才能提拔。”
大宋宣武元年年底,王钰连下重手,废除三司与审官院,将职权重归户部,吏部,并分别任命许柱国和李纲,为户部吏部尚书。又改革御史台,选用包括陈东在内的十余名今科进士,担任“巡按使”一职,代表中央朝廷,巡视地方,考察民生吏治。
巡按使为从七品小官,但职权却是相当的大,拥有“密折专奏权”,无论民生,吏治,河工,漕运,赋税,都可以绕过层层官府,直接上奏到中书省政事堂。这种制度,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内参制度”,不管你多大的官,都有可能被巡按使一纸密奏给参掉。而巡按使每年一换,分别代表朝廷巡视不同的州府,只要在制度之内,巡按使提出的任何有关监察的要求,地方官府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甚至包括各级官吏的家产情况。一旦巡按使怀疑你贪污受贿,就有权核实你的财产状况,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巨额财产的来源,那么对不起,参你一本。
在这一年的年底,搁置了多年的新土地法才经由中书省颁布实施。当初王钰接连颁布新的工商法,财政法,军法之时,童贯曾经提醒王钰,不要拿土地作文章。而且当时的情况,也的确是不适合颁布土地法,因为土地大多集中在权贵手中,一旦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就有可能招致他们强力的反弹,影响到整个变法大业。
而现在不同了,自从新工商法生效以后,整个大宋国内,尤其是东南沿海,和山东一片,都形成了规模巨大的手工作坊,工商业空前的繁荣起来,许多农民在农闲的时候,进城作工,甚至放弃土地耕种,全职作工,以换取丰厚的回报。以至于造成了“千里空地无人种,城郭只闻机簇声”的奇怪景象。
大宋生产的丝绸,瓷器,铁器,茶叶,锦帛,以及许多工艺品,远销海外。从泉州,登州现发,形成了两条黄金航线,海商们从这两大港口出发,将大宋的物产运至海外,每出海一次,所获得的利润常以数十倍计。而海外贸易的空前繁荣,也带动了造船业,手工业,种植业等相关产业的发展。
而出海的商船,也把中原文明带到了海外各国,每次商船回国后,都有许多南洋诸国的商人,学者,僧人,甚至是达官显贵跟随着大宋商船一齐来到大宋。在宣武元年,就曾有占佛国的国王领着王子亲自到大宋递交国书,受到了大宋皇帝赵桓的热情接待。而大宋的水师,也时常出海,为商队保驾护航,历来威胁大宋商船的海盗一度销声匿迹,大宋声威,远播海外。
朝中大臣对这种情况很是担忧,中华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以农立国,农业是国家的根本,现在老百姓都不耕地了,跑去作工,长此下去,土地谁去种?国家的皇粮怎么收?
在这种大环境下,新的土地法应运而生,但新的土地法并没有像原先设想的那样抑制土地兼并,土地兼并一直以来都被视为封建王朝的大害之一。王钰之所以不抑制土地兼并,有他长远的思考。他在红秀,童素颜等人的帮助下,时常阅读史书,从历代史书中,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每一个王朝立国后,都会分配土地,造成数以百万计的小自耕农,经过上百年的日积月累,土地开始向少数人手中集中,国家丧失税源,一些失去土地,活不下去的农民便铤而走险,发动暴乱。以至于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循环,农民起义——朝廷崩溃——建立王朝——重新分配土地——土地兼并——农民起义。
这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这种作法固然可以保证一些农民有土地耕种,但另一方面,这种作法也限制了分工,限制了工商业的兴起,将中国社会牢牢捆绑在自然经济之中,靠天吃饭。
王钰的新土地法,就是要改变这种局面,一方面不抑制土地兼并,使土地能够集约化经营,并腾出大量的剩余劳动力。另一方面大力发展工商业,不仅仅吸引农村的劳动力,更重要的是促进社会经济,生产力的飞速发展。
王钰的新法,收到了超过预期的成效,全国的经济飞速发展,赋税连年增加,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这在年初地方官员上奏中央朝廷的奏章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山东的一位官员在给朝廷的上奏中抱怨世风奢靡说,现在的农夫走卒居然穿上了丝制的鞋子。难怪后世的西方学者说当时欧洲君主生活水平还比不上一个宋朝汴京看城门的士兵。
在这个时期,大宋的科技也是空前的发达,广为人知的四大发明,有三项在宋朝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指南针,印刷术,火yao。因为王钰鼓励兴修水利,水稻的双季栽培在这一时期出现,茶叶种植面积扩大,棉花成为普及性的农作物。算盘开始得到应用,成为商人计算的工具。火yao的发明,推动了火箭,突火枪,火炮等兵器的革命。在天文领域,北宋的《统天历》,以365.2425日为一年,这个数字与西方四百多年后颁布的数据完全相同,一字不差,比王钰生活那个时代所测量的数值只差26秒。
除此之外,矿业,医学,艺术等行业的发展,均远远超地历朝历代,更是领先当时世界上其他国家数百年。
如此强盛的国力,为大宋的开疆辟土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而王钰推行新军法,大规模组建骑兵,淘汰旧军,革新战法,发展水师,又为大宋奠定了军事基础。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有如此强盛的国力以及军事力量,为什么大宋朝廷迟迟不见动静。问题就在出在思想上,儒家文化没有侵略之一说,奉行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要你轻启战端,马上给你扣上一顶“穷兵黩武”大帽子。汉武帝就是一个前车之鉴,当然这也跟武帝后期国内的经济崩溃有一定的关系。
可王钰现在不存在这种情况,整个大宋国内,局面很稳定,虽然赵构盘踞浙江,可他立足未稳,不敢有什么动作。广西的小梁王柴桂,见赵构不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王钰有了开疆辟土的内部环境,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统一决策层的思想。
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往外扩张,都需要有狂热的民族主义,种族情绪作为支撑。可王钰有些郁闷,他不具备这个条件。因为他的出现,金兵没能像历史上那样,挥师南下,俘虏皇帝。而与大宋有着深仇大恨的辽国又已经灰飞烟灭,耶律大石建立的西辽国,远在中亚,总不可能发动几十大军,长途跋涉,跑到中亚去跟耶律大石打仗吧?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倒霉鬼出现了。那就是西夏,西夏这个小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原来的历史上,西夏王李元昊建国后,接连对大宋发动军事打击,先后联辽攻宋,联金攻宋,甚至联合蒙古攻打大宋,就是不与大宋结盟。宋夏两国的军事交锋,各有胜负,谁也没能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宋神宗即位以后,发动五路大军讨伐西夏,这一战虽然没有灭亡西夏。但李宪率熙河军横扫天都山,烧毁李元昊行宫,西夏多年积蓄付之一炬,在天都山方向一蹶不振。有意思的是,李宪也是一名宦官,而且是童贯的老师,算起来也是王钰的长辈了。
到了徽宗赵佶即位之后,客观的说,赵佶刚开始也是雄心勃勃,见到西夏失了天都山,又派遣童贯总领陕西六部兵马,向西夏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童贯可不仅仅是一个权臣,奸臣,他也是有真本事的,到了前线之后,发动七次大战,终于将西夏视为天险的兵源要地横山,全部占领。
贺兰山,横山,天都山等山脉,构成西夏的天然屏障,西夏敢以小国之力而攻打大宋,很大程度上是仗着地利。现在,横山,天都山险要尽失,整个腹地暴露在了大宋兵锋之前。如果有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宋朝皇帝大可放出狂言,一月之内灭亡西夏。可惜,那个时候他们没有。
现在,王钰开始盘算着收拾西夏了。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在发动军事打击之前,首先要在政治上作好准备,王钰深谙这个道理。宣武元年年末,王钰代表皇帝,与滞留汴京的吐蕃六谷部首领达成共识,相约待时机成熟,一同出兵,攻打西夏。
六谷部只是吐蕃众多部落里面的一支,早前曾是西夏的心腹大患,只是近来,内部分裂,实力大不如前。王钰联络吐蕃,并不指望他们能起到多大的实际作用,只不是虚张声势,让西夏有所顾忌而已。
联合了吐蕃六谷部以后,王钰又跟正准备回国的金国使臣定下约定,两国永为睦邻,互不侵犯。并赠送给了金国皇帝完颜晟丰盛的礼物,还带去了皇帝赵桓与丞相王钰的亲笔书信,大放和平烟雾。
一切准备停当后,为了试探西夏的反应,王钰与群臣商议,决定在西北搞一次大规模的实兵演练,对外声称是全军大比武,不针对任何国家。驻防黄河以北的林冲军团,呼延灼军团,都是此次演练的主力部队。
武州郡王府,王钰的嫡系们,很难像今天这样聚得如此整齐。吴用,韩毅,关胜,秦明,索超,岳飞,种霸,宗泽,统统在场。书房内,热闹非凡,如同过节一般,就连经历丧姐之痛的王钰,也眉开眼笑,心情愉悦。
混了这么多年,自己麾下总算是人才济济,算上驻防京外的林冲,呼延灼,朱武,黄信,说是谋士如雨,猛将如云也不为过。眼下国力鼎盛,兵强马壮,正是时候收复河山,再造神州。
“各位,也不用兜圈子,直说了吧。本王准备在河北搞一次实兵演练,两军对抗。这事你们或许听着新鲜,可也没办法,眼下没有仗打,咱们就只能自己左手打右手,到达训练军队,找出问题的目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要试探一下西夏国的反应。哎,宗老将军,你是朝廷老臣,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你说说我要是想打西夏,该怎么调配兵马?”王钰和颜悦色,换着双手坐在案前。
宗泽自归降王钰后,一直备受礼遇,被封为郡公,只是苦于没有仗打,不能为朝廷建功。一听说这回小王相爷准备对西夏动手,这位老将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