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末把兔子放在厨房,跟老娘闲聊着。
“你爹送粮呢。你哥到林场放木头,你嫂子跟着做饭去了。一个个的不着家儿。钻到钱眼里去了。酸菜还没汲呢。”
老太太念叨着。嘴上是报怨,向末却听出来了凡尔赛的意思。
林场每年冬天都出木头,伐木工一大半都是临时招的。给一个半人的工分。这种好事儿向大哥向来是抢在头里,年年带着村里的老少爷们去挣外块。那么多人干活儿,肯定也需要做饭的,向大嫂去年没去成,向红还小嘛。今年把孩子给老太太一扔,她就去挣钱了。向老爹更不用说,每年秋冬季都是他最忙的时候。
“那他们这一冬天回不来,怎么着啊?过两天叫上我二哥二嫂还有三哥,我们回来帮你把酸菜腌上啊?”
“不用你们,我都跟英子说好了,明天她跟双喜两口就过来帮我干了。你好好的在家把我大外孙子养好了就比什么都强。还有你二嫂,吐成那个样儿,我这又走不开,怪让人担心的。”孩子多了债多,向老娘在家哄孙子,一个人带俩孩子,闺女和二儿媳妇都怀着孕,向末还行,反应不大,二嫂才刚两个月,就开始吐,吐得晕天暗地的,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儿。她是人在家里,心还得惦记着她们。还有老三,过了年二十二了,对象的影子都没有呢,也是愁。
“那行,回头把兔子给我英子姐送去一只。”
英子是向二姨的闺女,比向二哥大一岁,长大之后由向老娘给做媒嫁给了后街刘家的刘双喜。亲外甥女,向老娘向来又很照顾,关系也处得好,这会儿用起来,可理直气壮呢。
“我双喜哥没去林场干活啊?”
“没有,他爹病重,瘫在炕上不能动,家里俩孩子又小,他老娘又不是个利落的,他一走就光忙活英子一个人了。还走啥!”
刘双喜是个好的,人老实本分还能干,干活不惜力,一人顶两个人干。虽说是家里独子单了点,但爹娘都不是那不懂道理的,当初向老娘也是冲着英子嫁过来省心才给介绍的。
“这还差不多。挣钱也不差这一冬天,把我姐累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这时候又没有机械化,啥活儿都得人干。冬天又冷,家里家外的,做饭吃衣服就能把人累出个好歹。
“谁说不是呢。你姐这一天天,跟牛似的。两口子都一个样儿,干活不要命,说也不听。这做下病可怎么好!都流了俩孩子了,都是累掉的。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主意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早晚晚有你们受的。”
“那有啥法子呢。说起来,咱这边都算是好的了,至少还有活儿干,还能吃饱,我听方逐溪说,他们家那边儿,年年粮食发不全,好几个月只能吃三分饱,地里连草都剩不下,一到冬天,全家宿在屋里子喝凉水糊弄肚子,那才可怜呢。”
这边儿虽然也是一人一年三百六十斤粮的公粮。但是地肥,粮食产量能高一点,粮食能领满,不用欠公粮。地又多,家家的自留地不少分,一家四五亩的自留地,却了种菜的,还能收上几百斤粮食,也是补充。再加上向大哥当队长之后,想方设法的折腾,带着村民找零活干,他人头广,还有战功护体,村里威信又高,没有乱七八槽的事儿,偷摸着种点大黄米或是到山里弄些山货野味啥的,再偷着出去换吃的用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是肯干,肯出力,吃喝是不愁的。
“哎妈,他们那边儿这么难呢?那你俩可长点儿心,别光自己享受,多往家邮点粮食啥的。老人年纪大了,得多吃点细粮养着,你俩也不艰难,别让家里再养着你们了。知道不?”
向老娘就教闺女呢。方家给邮了那么些钱和东西的事儿,她听闺女说了,都吓一跳。早前结婚的时候方家没个信儿,要说心里一点儿芥蒂没有,那不是。多多少少都得有点儿,还想着好歹来个电报也是个意思。后来才知道人家是不搞那些虚的。后来听说,连老家那头儿,都给邮了棉花和阿胶。都是他们老家那边儿的特产。再是特产吧,这年头儿想弄点儿啥都不易。老两口就总是怕闺女一心往小家划拉,老劝着别小气了。
“知道呢,知道呢。这不是已经在攒着山货呢。晒干了就一并给邮去了。方逐溪还跟人说好了,下雪以后给弄个野猪或是狍子什么的,冬天能冻住了,再给邮过去。钱他们家人不缺,就是吃的不好弄,都想着呢。”
知道向末怀孕之后,方家就不让方逐溪再给寄钱了。这个月又给寄了些布票过来。说是要有孩子了,废布。弄得他俩心里挺感念的,都想法子存东西给那边儿寄呢。亲人就是这样,互相惦念才是亲人。
第43章 山村一枝花4 有情人想成眷属,好难………
“林场那夏家的姑娘跟我三哥怎么样了?”
娘俩在家里闲聊, 向末问起三哥的女朋友。
其实也算不上是女朋友。俩人是高中同学,一起在县里上高中的,这年代能上高中的可不多, 林场农场加起来都没有五个人, 就夏梅一个女孩。往返学校的时候,两人常一起回家上学的, 少年少女,长得也都不错,时间长了, 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再正常不过了。毕业之后, 向三哥回农场做了初中老师,夏梅回林场公社做了公社的会计。之前家里也都不知道他俩有猫腻,平时也没发现有啥联系。也是这两年,给介绍对象的人很多, 向家如今这条件没的说,就剩下三哥自己没结婚了,兄妹都有正式工作,老人用不着他养, 一点负担没有,自己还挣工资。再好没有的对象了。可是介绍啥样儿的, 他都看不上。也不说人家姑娘有什么毛病,那条件差的, 媒人都不会提的。一问就说不想处。问急了就说一跟人家说话就头疼。那你说当爹妈的还能把他怎么着吧?
还是后来向大嫂,给问出来了。向大嫂的弟媳妇就是林场公社的, 脾气跟她是一般无二,嘎嘣脆。娘家跟夏梅家就隔了两家。正好有一次回娘家看到三哥给夏梅送葡萄。那是他在县城上学的时候买回来的三棵葡萄苗,去年才接果。他摘了两串带走, 家里谁也没多想,以为是带去学校呢。却不知是给人家姑娘送去了。向大嫂的弟媳妇就跟她说了,向大嫂听完也不声张,私下里去学校问了向三,才给逼问出来的。
问出来之后,她也愁。要是没别的事儿,俩人是真挺相配的。家庭条件也相当。夏梅家就她跟她爹两个人,她娘生下她没满月就被下山的野猪惊到大出血没了。她爹没再娶,一直是爷俩过的。老夏是林场最好的猎人,一杆□□横行山林,建国以后,枪不让用了,再加上老头儿有点迷信,觉得是他杀生太多,孩儿她娘才会被野猪惊到。就收了枪,给林场做向导,在河里放木排的时候做把头。都是危险大但是技术性强收入高的工作。爹俩的日子过得相当富足。那差在哪呢?差在夏梅从小就有一门他爹给定下的娃娃亲,是她亲表哥。可是那孩子长到十四岁上,得怪病没了。她毕业参加工作之后,经人介绍,又定了一门亲,是公社副主任的弟弟。结果订婚宴都办了,说了年底成亲的,那小伙子进山放木头,被砸死了。这一回两回的,夏梅就成了克夫命。没人敢再给她介绍对象了。
这个事儿,不用谁说,林场农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夏梅这个事儿。有人可能不知道具体是谁,但一说林场的小会计,都知道,哦,那个克夫的。
这个事儿就把向大嫂给难住了。一半会儿也没敢跟向老娘提。后来是向老爹送木头的时候,相中了林场的一个姑娘,不爱说话,长得膀大腰圆的,相貌也一般,就是能干,手脚特别利索,一般的男人都干不过她。打听了家世,就是很普能的人家,兄妹三个,人都本本分分的,他不特意从人家门前路过了一趟,院子收拾得特别利落。就觉得挺好。回到家给老太太一说,向老娘也觉得行,农村娶媳妇还能看啥,能干,干净利落就成呗。就让向大嫂拖她弟媳妇的娘给做媒。向大嫂没办法,这才把三哥与夏梅的事儿说了,明知道他心有所属还给介绍别人,那不是坑人家姑娘嘛。
向老爹没说啥,向老娘当时就不干了,让向大哥把向三哥叫回家里,好好的骂了一顿,拿鸡毛掸子抽了一顿。还不敢大声骂出来原由,怕邻里听到。打完了骂完了,向三哥在地下跪着也不松口,她又哭了一场,躲了两天。
再之后,谁也不提向三哥的婚事了。但他跟夏梅,一直也没断,最气人的,还是他剔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夏梅就不怎么理他,老夏还赶过他。
这个上赶子劲儿的,把向老爹臊得不行,见到老夏就觉得腰杆子挺不起来,向老娘呢,气儿子不争气,到底没法说人家姑娘什么。
时间长了,老夏那边儿到是松了口,夏梅也被磨得没脾气了,没说正经处对象吧,可眼睛活的人,都能看明白是咋回事儿。已经有村里人会跟向老娘开玩笑,问啥时候给小两口办婚礼了。向老娘每回都矢口否认,绝不承认俩孩子处对象呢。村里头也不兴自己搞对象的,要被人笑话的,名声不好。回头又实在犹豫,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所以,向末一问,她就唉声叹气的,“我这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生下你们这俩孽障,死心眼子。要说那姑娘,看了这么长时间了,是真挑不出错来,就是那命格,我是怎么想都不放心。”
儿子跟人家死磕上了,她能不好好看看姑娘是啥人吗?这一年多,各方各面的,明着暗着的观察打听,早把人家了解得透透的了。越了解,也觉得怪心疼的,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是那么个命呢!
向末就劝呢,“娘啊,现在啥时候了,可千万别把啥命不命的放嘴上说了,再把你当破四旧的典型抓了。领导们都宣传要破四旧呢,咱可不兴再信那些封建迷信的。再说,我哥就认准人家了,现在婚姻自由,人俩人要非得结婚,谁也没权力阻止。我哥是孝顺,不想忤逆你跟我爹,要不然还能等这么长时间?我看差不多得了,你跟我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俩这事儿,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我哥也不好再找别人。别闹到最后,没挡了人家,你再把儿媳妇得罪了,心里有疙瘩,处起来你闹心不闹心啊。”
向老娘白眼翻上天,脖子一挺一挺的,“我还怕得罪她?能处就处,不处离我远点儿。我有儿子养,也不指着他们……”
“行行行,你牛,您大儿子大儿媳妇不嫌弃您,求着给你养老,行了吧?”有儿子养了不起,小老太太屁股都快巅起来了。
“既然我们没权力管他跟谁结婚,那我们也不管他怎么过日。让他自己张罗去,他能结就结,日子怎么过,让他自己张罗去,也别让我们管。”
到底是松了口。
向末回这趟娘家,就算是把最大的任务给完成了。
三哥求了她好多回,让她帮着跟爹娘说情,两个哥哥嫂子也都求到了。当哥哥的说了爹妈不听,当嫂子的,原本就不好插嘴,说轻了没用,说重了不合适,也就她这个亲闺女能说,说轻说重都不用顾虑。
说通了,在家里混了一顿晚饭,等到方逐溪骑着自行车来接,又挑了两棵大白菜,拿了一串子辣椒,还让狗蛋上树给摘了半筐子海棠果,带着回的农场。
回到家天都黑透了,也没等第二天。俩人把东西放家里,就又去学校,叫上三哥,一快儿去二哥家,聚在一起,把好消息告诉他。再研究一下婚礼怎么办呀。
爹妈说不管了,当兄弟姐妹的还能真不管吗?
“要办就抓紧,等开春就要忙了,还有俩孕妇要生孩子,就没时间张罗你的事儿了。你跟那头儿商量,看看是年前还是年后办。房子肯定是来不及盖了,最快也得开化了才能动土,你先把地方选好了。之前住哪,你自己咂摸,不行住他们家去也行,上班远点,通勤呗,要不然住咱村里,那边儿也得来回跑。再就是办酒席了,现在也不让大操大办,回头跟大哥商量,想法子从畜牧站买头猪还是羊的,就把事儿办了。这些不用你管。”
向大哥不在家,向二哥就成了主事的,他自己刚结婚没两年,都还记得结婚的流程呢,这会子就掰着手指头算该准备什么。因着不是双值工,向三哥还没资格分农场的房子,要盖新房得回村里批房场。最大的事儿不着急了,大冬天的也建不了房子,剩下的一件一件办就成。
向二嫂吐得脸色不好,这会子正拿个大萝卜啃呢,说也奇怪,别的吃了都有反应,就萝卜吃了不吐,好在不是啥难得的东西,又都是家里人,她就没忍着,边吃边聊。“哪像你说得那么简单,还得做被做衣服呢。三儿,你回头跟人家问清楚了,看那边儿有啥条件,要几床被几套衣服,多少彩礼,几转几响的,咱好准备。要是年前结的话,就得赶紧把东西买回来,抢着时间做出来的。”
她结婚的时候,就要了两床被子一套衣服,还有二十块钱彩礼,再什么都没要。一是她家不指着嫁闺女的钱过活,钱也都给她当私房存着了。再有就是向二的条件是真好,没负担,往死里要彩礼那才是傻呢。不光没要,她爹还给陪送了五十块钱,还有两个衣柜呢。
向末嫁的时候,方逐溪就出了个人,啥也没有,全是娘家操办的,更不具参考价值了。“被子要得不多的话,棉花不用买,我那还有二十斤没动呢。都是好棉花,先紧着三哥用。布我那儿也有,能做两床被的,也能省下。三哥,你也别有负担,那边儿提啥你就答应着,别犟着。我跟二嫂拿不出来,不是还有大嫂呢嘛,咱去抢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