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脆响,花闻灯被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去看,发现容时正冷冷看着他,手指上压着一颗雪白的棋子。
刚刚就是这枚棋子被容时猛然下在了棋盘之上。
花闻灯好笑道:这小孩有点意思,年纪小,脾气却大。
景淮已经起身,本来正欲随着传诏宦官走,听见这话将头略偏,看想容时。
容时动作一顿,然后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还放在棋子之上的手,正坐如松,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回视景淮,满眼无辜。
景淮不禁微微一笑,对花闻灯道:我可不同意你的说法,我们鸣玉多乖啊。
花闻灯回想了一下刚刚容时暴戾阴郁的表情,第一次怀疑景淮眼睛瞎了,或者自己眼睛瞎了。
你是认真的?
景淮笑笑,转而对容时道:今日是你生辰,且等我回来,送你一个礼物。
容时看着景淮随着宦官出了门,眼里的温度渐渐褪去。
花闻灯捡起棋盘上的残局,道:来,我们两接着下棋,你家公子啊,见未来妻子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啰。
噌的一下,容时站了起来,冷冷道:不想下。
花闻灯错愕地看着容时转身离开,撩起竹帘就出了门,干脆得毫不留恋和在意。
他张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一表人才的模样,他却有点怀疑人生:我这么不讨小孩子喜欢?
容时回到房间,仰躺在床上,看着角落某处发呆。半晌,他坐了起来,拿出了那把自己贴身携带的小弯刀。
刀身冰冷,出鞘的瞬间,震音隐隐,宛若凤吟细细。
这把刀饮了太多人血,通身泛着一种诡异的清冷幽光。
就同容时他这个人一样。
他身在人间,心却早已入地狱。他是行走在人世的恶鬼,如今却妄想占有人世的东西。
容时垂眸看着那把刀,然后在自己的腹部刺了一刀。这刀仿佛有了灵,知晓自己饮了主人的血,竟呜呜悲鸣起来。
容时失了血,头开始发晕,唇色由浅淡的红渐渐变得惨白如骨。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给容时送药的婢女准时出现。她在门外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推开门看见屋子里倒在地上的容时时,手上的东西全部洒落在地。
花神医!她立刻转身跑出去,急声大喊。
容时按着胸口的伤,微微睁开眼睛。
宫宴的地点在皇宫内一处广阔的园子里,园中曲水环绕,辉煌的灯笼成串的挂在枝桠上,高低错落,雅趣横生。又有红衣舞女在水中一块小洲之上轻歌曼舞,高位的官员各自和往来相熟的同僚谈笑。
见景淮出现,一名早已候在入口处的宦官忙上前相迎,一路引着景淮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懒散地坐着,两名婢女肃立在其后,张望德站在下侧等待听令。
另有一位豆蔻年纪的少女端坐在侧席,眉目俊秀,温柔沉默。
早前景淮得到了一幅画,乃御用画师给二公主容筠所画。因而景淮一见便知,这名少女就是二公主。
除了二公主之外,其他的皇子公主也都列席在坐,旁边各有数名婢女宦官伺候,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又有谁知,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还有萧瑟凄清的冷宫,有人孤苦伶仃,衣食不全。
景淮与二公主见过礼,在皇帝开口之前道: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皇帝摆了摆手道:今日佳节,不谈政事。
请陛下恕罪,兹事体大,臣不得不奏。
皇帝静静地看了景淮片刻,而后端着语气说道:说吧。
景淮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张望德上前将这书简拿给皇帝。
景淮安静地原地,等待着皇帝看完。
筵席上的人此时仍在各自宴饮,但都分出一点注意力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们都在猜测景淮在这宫宴之上会上奏什么事,好奇心牢牢地抓住了他们。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皇帝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蓦地,四下皆敛声屏气。
皇帝语气里携着薄怒:景卿何意?
景淮神色未变,陈述道:三年前,有人告发姜皇后伙同其兄姜枫谋反,此事疑点众多。臣恐陛下遭奸臣蒙蔽,故而朝乾夕惕,暗中搜寻,果然天不负有心人。
住嘴!皇帝怒喝。
景淮却似没有听见,继续说道:第一,姜枫养私兵,据臣查探,这些私兵数量不过三千,按姜府的爵位来看,这在先帝规定的府兵数量之内,不曾逾矩;第二,姜枫与敌国将军通信,臣看过那些封存的信件,也翻阅过姜枫在政时的文书,两者的字迹的确相似。臣的老师擅长书法,臣不才,尽学得老师本领的一二,但却瞧出,这字迹之中微末的不同。这些信件乃是有人要故意诬陷姜枫而伪造的。
顿了顿,景淮在皇帝的盛怒之中给出了他的结论:所以,臣斗胆认为,姜氏蒙冤含屈。请陛下重查当年之事,揪出背后小人。
景淮字字有力,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
疯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此刻的心声。
且不说当初诛杀姜氏九族的人就是皇帝本人,为姜氏平凡就是打皇帝的脸,单是论皇帝站在几近爆发的怒火,就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景淮却这样一而再地踩着皇帝的底线,就好像非要挑起皇帝
的怒火一样。
戚洲一面绷紧了神经,一面暗骂疯子。他本来想站出来,与皇帝表忠心,唱无辜,可一见皇帝额头青筋暴起的模样,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这个时候出声,无疑就是撞在了皇帝的气头上,便是无罪,也会被迁怒。
来人!皇帝终于不再忍怒,在死寂一片的筵席上爆发了。
皇宫里的禁卫携带者刀兵刷刷出现。
几个新上任的文官没见过这种场面,此时已经吓破了胆,手脚冰冷发抖,大气不敢出。看向景淮的目光则是又同情又佩服。
同情他的遭遇,佩服他在此时也依旧镇定自若。
景淮没有去看那些皇宫禁卫,而是紧紧盯着暴怒的皇帝。
陛下自四年前就开始屡犯头疾,每犯一次,头疾就加重一次,脾气也总是控制不住地暴怒,近几个月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经常夜不能寐,非与钩月夫人同床不能解决。
景淮目光忽然转向旁边的钩月夫人。钩月夫人一惊。景淮唇边淡淡勾起一个弧度,接着道:陛下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这背后的阴谋?
你如何得知这些?皇帝命禁卫停下,目光如箭,紧紧攫住了面前的景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