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见这位胖胖的云影真人脸露不悦之色,只得笑应道:
“好好好!我这就将那些梦境中的经历,全说给真人听便是!不过……真人为何对别人的梦这般有兴趣呢?”
“咳!还不是无聊么!我在这里常常睡觉,却难得有一个梦。所以,对你们这些经常能做梦的人,倒委实是羡慕得紧哩!”云影真人抚摸着自己的肚皮,不好意思地笑道。
徐恪便将自己在镜楼里的第一个梦,也即是他与慕容嫣在一起的梦境,说给了云影真人听……
“嗯!这个梦么,有点短,也有点平常。不过,老徐呀,你有没有从这梦境里,揣摩出点什么?”云影真人问道。
徐恪摇头道:“这不就是嫣儿的一个梦么?难道她这梦里头还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云影真人道:“二楼的镜妹子是不是跟你讲过?梦乃心之倒影!所有人的梦境,都暗藏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情绪。或者喜悦、或者悲伤、或者满足、或者失落……有些想法和情绪,甚至于,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却能在梦境里真实地照见。”
徐恪问道:“那么,依真人之见,嫣儿的这个梦里,究竟藏有她什么样的情绪和想法?”
云影真人看了看四周,摇头道:“咱们就这样站着说话,也实在太无趣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人上来陪我聊聊,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着都要先款待一下你……”
言罢,云影真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拂尘。只见他右手挥动拂尘,往四面随意乱点。在徐恪的身周立时出现了一张紫檀木大八仙桌,桌前置放着两张木椅。桌子上也摆满了各种佳肴美馔,甚至于,还有两壶徐恪最爱喝的长安名酒“汾阳醉”……
“来来来,咱们先坐下来,聊它一个痛快再说!”云影真人招呼徐恪坐下。他亲自为徐恪的酒杯倒满了酒,殷勤劝酒道:“老徐,咱们先喝一个!”
徐恪便与云影真人满饮了一杯。他只觉杯中之酒味道有些清淡,但回味中也透着一股醇厚的酒意。若说它不是汾阳醉,这一股酒味倒也与汾阳略同。若说它就是汾阳醉,细品之下,他还是觉得酒中差了一些韵味……
云影真人问道:“怎么样?老徐,我这里的‘汾阳醉’味道如何?不瞒你说,一楼水月老弟的那些本事,我可都会!”
徐恪点头道:“嗯!味道几可乱真,不过,与长安城里的‘汾阳醉’想比,总还差着一些……”
云影真人奇道:“还差着一些吗?”他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喝了两口,又放到唇边嗅了一嗅,问道:“还差了一些什么呢?这‘汾阳醉’我在长安城里喝过,我看,已经差不多了呀?”
“嗯……”徐恪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言道:“这杯酒比之于长安城中的汾阳醉而言,缺了一种‘真实’!”
“真实?”云影真人摸着肚皮,笑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这酒本就是幻化而来,当然不是真实的!我是问你,此酒的口感与真实的汾阳醉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徐恪道:“真实的汾阳醉,醇厚芳香,乃是一种纯由自然的酒味。如今我手中的这杯酒,虽然也有一股醇厚芳香的酒味,但总感觉是人为造作而成。如果硬要我找出这两者的差别,那便是少了一种纯出自然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少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原味?”云影真人不由得赞道:“老徐啊,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看来,我还得到摘星楼里去多喝几口……”
徐恪问道:“敢问云影真人,你为何总要称我为‘老徐’?”他心道,瞧你这年纪,怎么着也比我大一些吧?怎会呼我一个“老”字?
“咳!我那就是随口一叫呗!”云影真人回道。他又伸出筷子,夹了一些制作精美的“菜肴”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吃完菜他就接着喝酒,连喝了几口酒后,云影真人又掰着手指说道:
“你看你已经有多少称呼啦?什么‘徐公子’‘徐盟主’‘徐大人’‘徐百户’‘徐哥哥’‘徐老爷’‘徐少侠’‘徐兄弟’‘徐老弟’‘徐朋友’‘徐兄’‘徐贤弟’‘徐恩公’‘徐朗’‘小恪’‘阿恪’‘无病’‘小无病’‘无病老弟’‘小兄弟’‘无病哥哥’‘无病弟弟’‘病木头’‘病疙瘩’‘病郎’……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如今我还能叫你什么呢?索性再给你添一个称呼吧!叫你‘老徐’,我看挺好!……”
“好好好!”徐恪连忙摆手阻止道:“真人爱怎么称我,便怎么称我!”他心中想,这位“云影真人”到底是谁呢?他怎地对我日常之事了解地这般清楚?甚至于对我梦境中所历之事也似早已知晓?他既然都已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徐恪又问道:“还是请真人,接下来说一说刚才嫣儿梦境中所蕴含的意义吧?”
云影真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绕了这一大圈,倒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依照慕容嫣的梦境推理,至少蕴含了三层意思。第一、她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一种身不由己的不安全感,非常渴盼能有人帮助于她。第二、她心底里对你有些责怪和抱怨,或许是责怪你不怎么去看她,或许是责怪你不关心她,也或许是责怪你从未曾向她表示……反正,你自己好好想!这第三么,也是最为紧要的一点,她对于你和她的这一份情感,有着强烈的担忧,总害怕未来,你们无法走到一起,不是她离开了你,就是你失去了她!”
云影真人侃侃而谈道。
徐恪不禁仰头望着房梁,暗自思量了半天,又举起酒杯,满饮了一口那不是汾阳的“汾阳醉”,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徐恪心中暗忖:自己从认识嫣儿开始,直到今日,转眼已是匆匆数月。回想与嫣儿一起呆在玉山草庐中的那一段辰光,整个草庐中只有他与嫣儿两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虽同处一室,日日为伴,但相敬如宾,毫无越矩之为。那一个月的时光,几乎就是他一生中最感快乐的光阴。不过,自从嫣儿回到长安之后,自己便渐渐对她有了一种生分和疏远之感。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当他得悉嫣儿是天宝阁大小姐的身份之后,无形中,便对她生出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徐恪仔细回想自己与嫣儿之间的过往,这才发觉自从嫣儿帮他给君羡大哥易容,逃出诏狱之后,自己竟连天宝阁一次也未登门。对于嫣儿这一个月来究竟过得怎样?身体一向可好?她最近心中所想、脑中所忧……这些,他更是无从得知。此刻,他听得云影真人说道,嫣儿目下的处境或许有一些“不安全”之时,急忙问道:
“云影真人,你是说,嫣儿目下的处境,有危险么?”
“哎呀!我只是根据她梦境做出的揣测,至于她真实的处境到底怎样,我哪里知道?!”云影真人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见徐恪双眉紧蹙,沉思不语,云影真人又道:“老徐,说完了慕容嫣的梦境,你再说说别人的梦看……”
徐恪此时却无心再与云影真人胡乱聊天,他扭头望向这第四层阁的四周,焦急地问道:
“敢问云影真人,我该如何做,才能从这一层阁中上去?”
徐恪满以为对方一定会象虚空童子一样,给自己出一个任务,待他完成任务之后方才让他更上一层。不想,那云影真人却手指着右侧的角落中,漫不经心地言道:“你想上楼的话,那里不是有梯子吗?”
徐恪急忙跑了过去,只见在靠墙的一处角落中,果然放着一架小竹梯,那梯子的上端,正对着一个小孔洞,依稀可以通过一个人身。
“我就踩着这架梯子,就能上楼了么?”徐恪手指着竹梯,向云影真人问道。他心里寻思,为何我刚才走了几遍,竟未能见到这架梯子呢?是了,想必那梯子太过窄小,又贴墙而放,我一直未曾注意。再者,我总以为这上楼之法必定颇为艰难,没料到却这般容易,这却是我先入为主了……
“当然啊!有梯子、有洞孔,可不就能上楼了么?出了那孔洞,就是第五层阁了!”云影真人答道。他口气依然是那般漫不经心。
“这第四层阁的上楼之法,当真就是这么简单?!真人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徐恪兀自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道。
“信不信由你!”云影真人撇了撇嘴,耸耸肩,淡然回了一句。言罢,他又伸出长长的筷子,夹了一些好吃的不断送往嘴里。不过,他尽管嘴里不停地吃着美食,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欢欣满足之状。倒好似他送往嘴里的根本不是一些美食,而尽是些寡淡无味之物。
直至此刻,徐恪还是不能相信,从这四楼上到五楼的法子,就只是搬过来梯子架在洞口,然后往上一爬就到了。如果是这么简单,是个人都会呀!那样的话,这里还是神王阁么?
也无怪乎徐恪如此犹豫,这或许是因为,他在那第三层阁中,迁延得实在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