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霁玉却又是一怔。
方才陆柒只是随口一问,而他也不过脱口而出,却无意间复现了二人千年前的一段对话。
那是两界盟约在陆柒的强势下重新订立以后,二人总算能坐下来握手言和时的一段对白。
除却凡间二字应是天界之外,竟是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便连陆柒闻言后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陛下?陆柒迟疑地望向宁霁玉失神的眼眸
又是那种宁霁玉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mikhail 小可爱的营养液,么么么
6.第 6 章
在陆柒毫不掩饰的狐疑目光里,宁霁玉回过神来,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甚至比之先前还要惨白些许,望之无甚血色。
宁霁玉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将军陪吾回去吧。
陆柒自认对人心把握尤不擅长,但他却隐约意识到,宁霁玉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高兴了。
对方虽依旧神色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唇角的笑意也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底的光彩却不知为何渐渐黯淡下去。
仿佛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生机。
陆柒猜想大致是自己不知哪句话引起了宁霁玉不好的回忆,而且大概率与那位正主有关。
不过宁霁玉虽冷淡下来,他却是乐得如此。
次日晨,宁霁玉果然不曾食言,梳洗后早早便在寝宫里等他一道前去上朝。
这还是陆柒第一次看见这位冥界的陛下身着朝服的样子。
朝服是如冥府一般灰暗的从头到脚的深黑,便连头上的冕旒都是一片死寂的墨色,几乎将人遮掩得密不透风。
帝王的冕旒似有惑人心神的力量,但凡伺机窥探之人,皆只能看见一片缥缈云雾,继而便觉心神一荡,识海刺痛之至,不由自主就要移开目光。
便连陆柒自己也不例外。
他的眼神才刚落在那垂落而下的、遮住宁霁玉的脸的墨玉串珠上,头脑中便泛起一阵钻心剧痛,足下步履一滞,险些栽倒在地。
这身墨色朝服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凡是坠落其中之人,皆要殒命于此。
这是对藐视皇权之人的惩罚,而穿着朝服的人,则是一切危机的根源。
这一刻陆柒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冥界若是一处死亡之海,冥主便是其中最疯狂可怖的滔天旋涡。
伴君如伴虎,不论人间还是冥府,都不例外。
是吾一时忘记收敛术法,抱歉,宁霁玉嗓音清冷,并不能听出什么抱歉之意,将军无事吧?
陆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回倒是并未受到法术阻挡,玉珠之下,他眼尾的红痕分毫毕现,甚至比昨日还要耀目,像是哭过的样子。
陆柒一时拿不准宁霁玉的意图了。
方才故意不收术法,大概是为了证明昨日他所言非虚,更是给一身反骨的自己一个警告。
可眼下宁霁玉向自己表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目的又在何处?
昨日自己还担心他那副样子被他人瞧见,恐要露出破绽,原来终是自己可笑地多思。
饶是他一贯冷情冷性,此刻面上也不由一阵青一阵白。
然而宁霁玉似乎并未注意到或说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异样,仍是那副眉目清冷无悲无喜的样子,墨色的串珠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叫人愈发难以参透。
强迫自己忽视掉心底的古怪之感,陆柒冷声道:如陛下所见。
将军既已收拾停当,便随吾一道走吧。宁霁玉轻笑一声,下一瞬,便是一个弹指,二人已然来到一处陌生的所在。
此乃朝堂之后,上回阿元不敢带你来,只是因为他并无权限,将军莫要多思。这是君主休憩之所,再往前走,便是大殿,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陆柒,不知在想些什么,冥界虽设百官,大殿亦为议事之所,但实在生杀予夺,皆在吾一人手中;或战或和,也不过随吾心意。
人间亦是如此,君权至上,众生如是。陆柒不懂他的意思,斟酌答道。
将军真是这么想的么?背对着陆柒的宁霁玉,面上闪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从前陆柒便特立独行,于此之道极有想法,但因藐视皇权而遭天帝记恨,故而才有下凡历劫之事。
天帝目光短浅,这才叫明珠蒙尘,但他却不同,陆柒曾与他说过一两回的理政制度甚是合理,便拿出来用。
他就从未在乎过皇权。
方才宁霁玉那一番话自然试探居多,但陆柒实在谨慎得过分,他也只好作罢。
陆柒虽无甚表现,但宁霁玉相信。陆柒不过是在人间待了几年,没道理连本性都已忘却。
陛下说什么?陆柒迟疑道。
没什么,时辰将至,随吾上殿吧。
袍袖飘摇之间,宁霁玉心神恍惚,步履亦稍稍一晃。他不着痕迹地在石柱上虚扶一把,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陆柒尽皆收之眼底。
哪怕再怎么强大,到底还是个坤泽啊。
雨露期的坤泽即便以最冰冷的语调说话,吐字之间仍是溢满了难以完全遮掩的喘息,宁霁玉虽绷着一张脸,借着乾元的本能和临时标记的作用,陆柒能察觉那一身朝服之下的热烫温度和战栗他怎么敢带着这一身春意去上朝?
陆柒稍稍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目光愈发阴冷。
阴冷的死亡气息肆意钻入他的鼻腔,继而盈满了他的肺腑,后颈的标记跳动起来,不受控制的占有欲愈演愈烈。
这个临时标记实在太过强大。
陆柒不确定地想。
那一袭黑袍勾勒出的腰身无比纤细,陆柒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搂住他的腰的手感
软的。
陆柒虽不曾碰过其余的坤泽,但他笃定地想,便是放在坤泽里
打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陆柒喉头不自在地一动,身前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戏谑道:将军想对吾做什么都可以。
后颈上强大的临时标记在二人之间建立的诡异的联系,宁霁玉察觉到他的心魂摇曳,忍不住打趣了一声,但旋即便恢复了死寂的神色。
不过么,将军想来也做不出什么。他轻声道,指尖漫不经心地挽起一串朝珠,发出伶仃的响。
陆柒并不理他,目光落在了前头的大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