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怏怏的青年淡淡一笑:“这曲子叫《天之下》,据说起自陕地无名氏,渐渐向南传播,这一年来颇为风行,沈掌门没听过?”
沈玉倾听他叫破自己身份,也不讶异,笑道:“真没听过。朱爷怎么知道这曲子能引沈某进来?”
那青年笑道:“沈掌门真是年少英才,一下子便识破朱某身份。”
沈玉倾着实想不到除了自己,九大家还有掌门亲自前来,且崆峒没打旗号,他不免生疑,当下仍笑道:“实在是朱爷带着四个护卫太醒目,再说这姑娘琴艺精湛,不像寻常卖艺人家,又想起有人形容过朱爷形貌,几下串连,猜上一猜,想来朱爷也不打算瞒我。”
朱指瑕笑道:“沈掌门真是细心,这姑娘确实不是卖艺的。她本是衡山青楼名妓,衡山战乱,她居所冷清,画舫也被烧了,我便请她来弹首曲子。至于说过在下形貌的人,是三爷还是景风?又是怎么形容的,说过在下坏话吗?”
沈玉倾笑道:“谁会说朱爷坏话。”
“那定是景风了,若是三爷,准定得抱怨几句。”朱指瑕道,“我在崆峒便注意到他了,这孩子禀性温良,又有侠气,外柔内刚,尤其细致。”顿了顿又道,“很少见着这么聪明的孩子。”
沈玉倾虽明知朱指瑕已年过四十,但外表看着却像个青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听他称呼李景风为孩子真有些别扭。不过他倒是意外朱指瑕会用“聪明”形容李景风,多数人见着景风都会因他识浅无知而以为蠢笨,朱指瑕却夸他聪明,这是有识人之明。
听朱指瑕夸赞三弟,沈玉倾不禁对他多了几分亲近,忽地一想,铁剑银卫对李景风发了仇名状,这朱爷故意提起李景风当然是三爷告知的消息,说不定是想与自己拉近关系?
朱指瑕像是察觉沈玉倾的犹豫,接着道:“这首天之下曲风殊异,若没听过,沈掌门定会好奇,若是听过,也会好奇。”
“哦?”沈玉倾不解,“怎么说?”
“因为这琴曲只有残谱,广为流传后,不少琴师自行为此曲作结,一乡之地都可能有两个不同曲子,但从无一个众人尽皆满意的结尾,沈掌门若是听过,也会好奇这回奏者会怎么收尾。”
沈玉倾道:“这姑娘的收曲是朱爷教的?”
朱指瑕问:“沈掌门怎么知道?”
沈玉倾道:“朱爷说这姑娘本是青楼名妓,青楼是寻欢作乐之地,就算不以喜乐收尾,也该以诉情收尾,哪怕悲曲也不该哀肠百结,呜咽以终。尤其是收尾颇有家破人亡悲怆哀伤之意,衡山虽落颓势,终究反败为胜,没有这样作结的道理,自是朱爷所教。”
“这首天之下据说立意在芸芸众生,沈掌门觉得这般收尾不妥?”
掌柜的送来火炉、茶壶、茶叶跟点心,沈玉倾听明白了这位崆峒掌门想暗喻什么。他将茶壶置于火炉上,将茶叶倒入壶里,等朱掌门继续说。
“蛮族混进昆仑宫,害死两大家掌门,昆仑共议后,没人追究蛮族之事,南方大战刚结束,北边就有少林内斗。”朱指瑕问,“沈掌门如此聪明,觉得蛮族弄出这么大动静是为了什么?”
“我猜不着。”沈玉倾摇头。他是真猜不着,他相信蛮族定有图谋,但关外的事水泄不通,即便谢孤白也只能猜测是古尔萨司的计划。
“关外有些动荡。”朱指瑕道,“据说又出现了一个‘哈金’。”
“哈金?”沈玉倾一惊,“萨尔哈金的哈金?”为了查谢孤白来历,沈玉倾了不少心思研读萨族历史,明白哈金两字的意思是神子。
朱指瑕摇头:“从关外传递讯息进来很难,留在关外的死间所剩不多,忠诚更难,三龙关最后一次收到讯息还是去年的事。传讯之人已混入奈布巴都卫祭军中,颇受信重,讯息写得简短,意思大概是蛮族出现神子,须除之,并未提到来历姓名,之后就再没收到其他消息了。”
“什么巴都?”沈玉倾没忘记装傻,只要关乎蛮族之事,他便格外小心。
“奈布巴都,是蛮族最大的部落。”朱指瑕道,“我们猜那位死间会去行刺哈金,如果这两年没收到回报,可能就是死了。”
“朱掌门请直说。”沈玉倾道,“崆峒有什么要求?”
“守卫边关不是崆峒一派的责任,快饿死的猫不能抓老鼠。”朱指瑕道,“沈掌门与唐门有联姻之谊,又与李掌门交好,还跟武当、少林两派使者同来,有些事,沈掌门比在下更好说。”
朱指瑕提起早烧开的水壶替沈玉倾冲茶:“崆峒想要汉水,只要前头一块码头就好。”
沈玉倾回头望去,另一桌的客人兀自喋喋不休。“那是华山领地。”沈玉倾道。
“在华山没侵犯青城边界前是。”朱指瑕问,“汉水以南以后还是吗?”
沈玉倾默然半晌,问道:“朱掌门见过李掌门了吗?”
“李掌门还不知我来了。”朱指瑕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衡山路遥,与三龙关之间无水路通达,边关事务繁重,我只带了十八骑跟随,人少则速,快马加鞭才能一个月内赶来。”
看朱指瑕脸色,要不是没咳嗽,气息顺畅,拿茶壶的手稳定,沈玉倾真怀疑他身染重病。他以掌门之尊竟只带了十八骑就千里来到衡山,崆峒门人都跟三爷一样胡来吗?
“在下还有个疑问。”沈玉倾问道,“朱掌门怎知我会走这条路?”
朱指瑕笑道:“在下五天前便到了,派了人等着青城船队,沈掌门一下船,还未进城,就有人来通知朱某。幸好沈掌门进城一游,要不白费这许多安排,得送上名帖亲自拜访。”
青城掌握的筹码越来越多,这是好事吗?沈玉倾无法得出结论。朱指瑕想要的真就只是一条水路跟商道?他无法判断。
但朱指瑕绝不是易与之人,这是可以肯定的。
第二天,崆峒送上名帖通知衡山业已抵达的消息,又过一天,李玄燹召集九大家使者上衡山。
这是九大家第一次不在昆仑宫举行共议,也是第一次有两个人代表同一个门派与会。一开始萧情故还担心李玄燹拒绝接见,那就表示衡山不承认觉如,上了衡山才发现觉寂也在。
看来李玄燹是打算把少林正俗之争搬到共议上处置。
觉寂打进殿起就怒目瞪视着萧情故,萧情故不仅不惧,还做了个鬼脸,觉寂更是恼怒,要不是人在衡山,恨不得上前将他掀翻痛殴。
紫云殿东侧议厅用四张楠木大桌拼成张长桌,让与会的十人间隔更宽,严烜城、冯玉黥、甄丞雪坐在左侧,沈玉倾、萧情故、俞继恩坐在右侧。觉寂见萧情故坐在右侧,就坐到了甄丞雪身旁。唐绝艳走入时,仍是众人目光所集,她毫不犹豫,径自坐到俞继恩身边。最后一个走入的是朱指瑕,他望了望左右,坐到了觉寂身边末位。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商议点苍、丐帮、华山侵犯衡山、青城边界之事。”李玄燹望向左侧,“会议开始前,是问点苍、丐帮、华山还认衡山为盟主吗?”
冯玉黥和甄丞雪满脸尴尬,严烜城低头惭愧。
“华山犯青城边界,害死青城弟子无数。”沈玉倾霍然起身,盯着严烜城道,“青城要华山割让汉水以南作为赔偿。”
严烜城大吃一惊,抬头望向沈玉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