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后顾之忧(下)
顾青裳为拾来的娃儿取名叫顾珍珍,希望这娃儿觉得自己是珍宝,而不是被抛弃的孩子。她嘱咐玉瓶儿照顾,一到休息时,学童们都围上来逗这娃娃,非得惹珍珍嚎啕大哭,陈夫子赶人才罢休。
顾青裳自觉伤势稍缓,就在西厢房陪着孩子们读书,既决心放弃竞逐掌门之位,她一番心思便全放在了书院上。孩子们见到顾青裳本是高兴,可等她上课,又是考试又是背书,各个就又愁眉苦脸坐立难安,顾青裳便板起脸教训他们。
玉瓶儿正坐在前院哄着娃儿,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应门,顾青裳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提着个篮子踏入书院,却是文敬仁。
财神爷又来了,不等元禀直招呼,顾青裳打起精神上前道:“文公子!”
文敬仁认得开门的这个姿容艳丽的小姑娘,见她怀里抱着婴儿,眉头微挑,又听见顾青裳叫唤,拱手行礼:“顾姑娘。”指着婴儿笑问,“这是谁家孩子?怪讨喜的。”
顾青裳见文敬仁仍是一团和气,道:“今早被扔在门外的,书院收留了。”
文敬仁不再多问。
顾青裳请他至书房说话,经过东厢房时,文敬仁瞟了眼。屋里堆着许多礼物,都是衡山大胜后附近富商的馈赠,多到得空出间房来置放。
元禀直不敢怠慢贵客,备茶送上,寒暄几句便离开。“文公子是来看孩子们的吗?”顾青裳问,心里却觉得这文公子未必关心书院。记得上回见到他还是正月,当时文敬仁被师父邀去衡山,两人同行,打从那次见面后,她就对这人多了几分戒心。
“我方回衡阳,回家报了个平安,之后上山拜见掌门,听说顾姑娘受伤,就带了些补品来。”文敬仁放下篮子,“顾姑娘力保衡山,许多人承情,几根山参不成敬意。”
顾青裳闻着药香,知道是人参等珍贵药物,起身谢道:“书院已受文公子许多帮助,怎好意思。”
“听说掌门任命顾姑娘为岳州船队总督。”文敬仁道,“长沙以北多残破,还得大力整顿,顾姑娘打算几时上任?也好让文某送行。”
顾青裳摇头:“我不打算上任。”
文敬仁“喔?”了一声,顾青裳道:“我打算跟掌门辞退船队总督一职,看能否在衡阳谋个刑堂职位,留下来照看书院。”
文敬仁似有些讶异,沉思片刻,问道:“顾姑娘打定主意了?”
顾青裳苦笑:“舍不得这些孩子。”
文敬仁点头。忽闻婴儿啼哭,甚是宏亮,顾青裳怕打扰两人说话,开了窗户喊道:“玉瓶儿,有客人呢!”
玉瓶儿忙起身道:“对不住,我到后院去!”
文敬仁来到窗前,见玉瓶儿抱着孩子离去,摇头道:“真不是个好主意。”
顾青裳问:“文公子何意?”
“衡阳方经战火,孤儿寡母者众,书院收了这孩子,明日又会有人弃婴,一个接一个,书院照看得了吗?”
顾青裳道:“说到这,我想盖间织厂,收留无田可耕无地可租无人可依又不愿改嫁的寡妇,让她们自力更生,也让衡山少些弃养的孩子,若有敷余,就支应书院开销。只是不会作生意,不知文公子能否指点一二?”
文敬仁道:“作生意得有本钱。”
顾青裳道:“掌门馈赠五百两银子,还有些礼物,变卖了也值几百两。”
文敬仁问:“顾姑娘怎会有这些礼物?”
顾青裳默然不语。她受伤昏迷时脑中一片混沌,清醒后才想明白。她是李玄燹首徒,即便当不了掌门,未来可期,之前便有不少商贾想与她往来。衡山掌门要奉道,要身无余财,终身不能嫁娶,避免出现如徐放歌那样想家天下的掌门,她想竞逐掌门之位,怕招惹是非,往日只收包括文敬仁在内的小捐献维持书院,现在这些人定是听说自己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必受重用,找名目巴结,否则这场大战功劳者众,富商们难道还会挨个送礼?
“顾姑娘想照顾孤儿寡母,文某敬佩,可织品处处有,哪见稀奇?经商若无独到之处,就得价格公道,本钱高个一两分,价格便宜个一两分,一来一往,很容易蚀本。还得有亲信照看,商谈生意。再说了,织厂要地,要房,织机也不便宜,几百两不好使,管理织厂更有许多麻烦。”
顾青裳道:“小有小的做法,因此才需文公子指点。”
文敬仁笑道:“学经商哪有这么容易,文某也是在家父手下耳濡目染的,顾姑娘即便想跟文某学经商,也得三五年经验,再说商道上讲个人情往来。”他顿了顿,接着道,“就说我往华山赎质这事,也是因为认得秦家,秦公子的妹夫是斩龙剑方敬酒,靠这关系才得见严大公子,把生意谈了。”
顾青裳也知自己想法天真,听文敬仁说破,不由得黯然。但既然下了决心,还得做,她寻思要不连刑堂差事都别干了,专注学习经商,也好挣些钱照顾书院。
哪知文敬仁接着道:“不过顾姑娘有此善心,文某怎么也得共襄盛举。不如这样,顾姑娘若真想办织厂,文某可代劳,找地,建厂,进料,出货,连着帐目跟织机都帮姑娘张罗好,不用顾姑娘操心,利润文某取三,姑娘取七。”
顾青裳讶异道:“这也太劳烦文公子了!”
文敬仁微笑道:“不麻烦,文某近来也要买地请工人,顺便帮顾姑娘一把,只是卖不卖得出去就看造化了。”
顾青裳先是一楞,又听文敬仁接着道:“大战方止,百姓们还需养复,能在这时候添购新衣,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普通织厂怕不好营生。”
顾青裳略一深思便知道文敬仁的意思。假若自己还有些地位,织厂的织品就有人收购,若只是一个寻常刑堂弟子,即便是个小堂主,别人也只当自己失了势,没人理会。她本就对文敬仁起疑,当下问道:“文公子是劝我别辞去岳州船队总督一职吗?”
文敬仁道:“在商言商,顾姑娘升任,开了织厂,照顾寡幼,谁都会卖些面子。人情世故本就难免,就算姑娘嫌弃,也避不开。”
顾青裳摇头:“我就明说了吧,师父不喜欢我,岳州门派众多,对我也不会心服,这船队总督不过是个虚衔,去了也无用。”
文敬仁道:“话不是这样说,旁人哪能揣度掌门心思?指不定姑娘上任不用一年,回来又是高升。再说,虚衔与否,不是看姑娘怎么办事吗?”
顾青裳已无心进取,只想照看书院孩子,可如文敬仁所言,假若人家发现自己失势,还能剩多少善心银两?靠自己那点俸禄与微薄捐献,书院捉襟见肘,就算现在有几百两银子支使,能撑几年?不过坐吃山空罢了。且书院本是善心人捐赠,以后收留孩子渐多,书院容纳不下,还得买地建屋请人照顾,这得多少销?总不能一缺钱就去向沈未辰要,她不由得犹豫起来。
越往深里想,她越觉得文敬仁太过好心,试探着问:“文公子为何对书院这般照顾?”她是直性子,索性明言,“在下只是一个衡山弟子,也不受……师父器重,若文公子想拉拢人脉,有其他上好人选,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不划算。”
文敬仁摇手:“姑娘想当个好人,就不许别人当好人吗?”
顾青裳忙道:“我不是这意思。”
文敬仁叹口气:“姑娘千里迢迢到天水为舍弟上一炷香,因这机缘,文某在衡山落户,找姑娘帮忙。舍弟是教书先生,顾姑娘开书院,您说这是巧合吗?”
顾青裳想了想,道:“像是冥冥中有安排。”
文敬仁道:“舍弟想当济世人,我济不了世,总能帮到人。天水的书院我照看不着,每回来青衣书院就想起舍弟的书院,文某想,或许是舍弟的安排,让我在千里之外替他照看另一间书院。姑娘为舍弟上一炷香,这些银两就当是为舍弟报一份情义。”
他笑了笑:“之前打听姑娘的事,也是想着姑娘是不是能托付的人。”
顾青裳虽不全信他,又觉得他言语诚挚,想起前年跟沈未辰去祭拜文若善,当时便祈祷文若善保佑书院,还说了自己在衡山,请他照看。
这文若善也太灵验了吧!
文敬仁接着道:“顾姑娘的事,文某不好多说,顾姑娘若想留在衡阳,织厂的事文某也会帮忙。文某近来接了个大生意,给书院的资助就提到每月十两吧。”
顾青裳忙起身敛衽行礼:“多谢文公子。”又疑惑问,“衡阳百废待兴,公子接了什么生意?”
文敬仁笑道:“文某得掌门赏识,将衡阳至长沙一带城墙村落重建的事交托给文某,姑娘若到岳州赴任,说不定还会见着文某。”
顾青裳闻言又吃了一惊,想起之前文敬仁被师父召见,问道:“上回师父吩咐你办的是什么事?”
文敬仁拱手道:“事关机密,文某不能透露。”
顾青裳明白文敬仁一定是替师父办了大事,师父才会回报给他这么大单生意,只是追问无用,于是道谢:“多谢文公子慷慨解囊。”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文敬仁瞥见玉瓶儿提着篮子走出,起身告辞。顾青裳送他到门口,千恩万谢。
送走了文敬仁,顾青裳又烦恼起来。她本已决心留在衡阳,听了文敬仁的话又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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