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确实是最好的地方,高乐奇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希利德格想要快速平息民怨,利用船只输送粮食才是最快的,藏粮处只可能在奈布河附近,而不是易于埋伏的村庄。
那么孟德主祭查到的假消息究竟是他也中计,抑或是故意散播?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高乐奇下令将粮食送回奈布巴都,幸运的话,说不定神子还没落入对方手中。
他如果知道杨衍曾一度逃出,最后又自投罗网,不知会作何想法?
就算有流民队伍帮忙,两千多人一晚上也不可能拉来足够让奈布巴都饱食的食物,第一批粮食很快就会用尽,很可能引发第二次暴动。这场雨来得太及时,暴雨让暴民们稍稍冷静,高乐奇一边派人打听杨衍下落,一边安排王宫卫队与刑狱司的人力协助搬运粮食,同时打探希利德格的消息,提防卫祭军反扑。
但卫祭军只是在祭司院外集结,并未有任何动作,这反而让高乐奇猜疑不定。不久后,他听说希利德格被召回祭司院,但依然没有神子下落。
等到将近午夜,他才听说了糟糕的消息,神子被带到祭司院了。这可真糟,现在的他毫无能力去救,但他相信杨衍,如果杨衍知道塔克回来,就能更有底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地遮住他的视线跟雨水,是汪其乐。他穿着蓑衣,大雨打湿了全身。
“天亮前,我们的队伍就要撤退。我的弟兄都累了,流民不被允许进入巴都。” 汪其乐声音很大,这才能盖过雨声。
塔克大声回答:“你们可以在巴都外休息,有帐篷,也能……招待你们食物!”
“流民在巴都外歇息,能睡得安稳?”汪其乐嘿嘿一笑,雨水沿着斗笠往下直滴,落在胡须上,“各有各的地,谁也别犯谁。”
塔克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汪其乐,顾不上全身湿答答,大声道:“谢谢!谢谢!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兄弟!我会赦免你们的罪,你们不用风餐露宿,我给你们最好的房子!”
高乐奇心想,就塔克这认兄弟的速度,那些亲王全砍了也填补得上。
汪其乐推开塔克,沉声道:“我无罪,不用你来赦免。”
“当然!你肯定无罪!”塔克有些得意忘形,“你是我的兄弟!”
“我是神子的朋友。”汪其乐道,“这是我帮神子的唯一理由。”
“我也是!”塔克拍着胸脯,现在他胸脯也湿成一片了,“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
高乐奇抚着头,正要上前将塔克拉开,大雨转小,黑夜中,一团火光远远从南边靠进。
这又是什么人?他还没弄清楚,汪其乐皱起眉头指着北边:“谁的队伍?”
北边同样亮起一团火光。
一名流民气喘吁吁上前禀报:“是圣山卫队!至……至少有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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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召集了圣山卫队,应该已经到了。”古尔萨司说道,“王宫卫队跟刑狱司一片混乱,还有……你的流民朋友?我听说他也在。”
杨衍猛然起身,喝道:“你想干什么!”
古尔萨司依然平静,温和地对杨衍说:“坐下,听我说,他们没有危险。”
“你知道高乐奇为什么失败吗?”古尔萨司说着,“他很聪明,不输给希利德格,为什么希利德格能这么轻易将他逼入绝境?因为高乐奇太过节制,而且他恐惧你。”
杨衍听着。
“神子是他可以跟祭司院抗衡的最大筹码,想要凌驾在权力上,唯有更高的权力。但他不敢让你掌握权力,不敢善用你的身份,怕自己无法驾驭你。如果他愿意利用你去掌控亲王,掌控祭司院的祭司,掌控每个部落的小祭,他的胜算将大大提升。”
“高乐奇不敢,因为他担心你成为下一个我,另一个压过亚里恩宫的祭司院。很遗憾,他有车,却只愿意拿来当卒用。你会下小棋吗?我希望你能听懂这比喻。”
“我听得懂你在说什么。”杨衍回答。
古尔萨司点点头:“希利德格利用了这点,联合了亲王们孤立塔克,高乐奇没将权力作为筹码,希利德格就能将利益作为工具,轻易策反亲王们。”
“他害了奈布巴都许多无辜平民!”杨衍咬牙切齿,“这一切都是你默许的,你眼睁睁看着!”
“高乐奇找上孟德是很聪明的做法,但是权力的奴隶很难背叛权力的主人。”
杨衍恍然大悟:“你让孟德主祭泄露假地点!”他立即想通了,孟德肯定是将高乐奇找上他的事告知了古尔萨司,古尔萨司让他泄露假地点,使塔克陷得更深。
“晚一天,塔克就逃不出去,圣山卫队已在赶来的路上。”古尔萨司说道,“不过意外难免,塔克还是找着了藏粮地点,拯救了自己的名誉。还有,希利德格太过妄为,险些伤害了你。”
“所以你暗中帮着希利德格?”
“我只是看着他做,弥补他的不足。”古尔萨司说道,“但是希利也错了。”
“他做错了什么?”
“他太不尊重你,对你不够了解,以致于让你冒险。”古尔萨司道,“他也没看清自己在这场斗争里的身份。”
听起来,古尔萨司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为什么你要坐视,就为了让我加入祭司院,做你的傀儡?”杨衍怒道,“你现在想用他们的性命威胁我?”
“我让你看清权力,还有你自己的使命。”古尔萨司问杨衍,“你看清楚了吗,是谁让奈布巴都的子民挨饿,是希利德格?他是首恶,但谁让他有这个权力?”
“是你!”杨衍指着古尔萨司,“你给了他这样的权力!”
“还有呢?”古尔萨司接着问,“只有我吗?”
“还有那群亲王!”杨衍回答,他明白权力不只会相互争夺,也会相互勾连。
“你觉得塔克会杀光所有亲王吗?”古尔萨司又问。
杨衍犹豫,即便他再怎么不理解权力斗争,也猜到这不太可能。
“塔克就算想杀,高乐奇也会阻止。他会杀掉一部份亲王立威,让自己信得过的人接掌粮食,他会改革,但更可能笼络这群亲王来应付接下来与祭司院的抗争。”
古尔萨司站起身来,走向杨衍,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慈祥,像个老师在教导学生:“那些亲王也不是全然有罪,有些人是盲从,有些人是被迫。他们不看好亚里恩宫与祭司院的斗争,为什么?神子,思考这些问题。为什么本该支持亚里恩宫的亲王们这么轻易地倒向希利德格?为什么希利德格能拥有这样大的权力?为什么没人敢反抗我?为什么百姓要为权力斗争挨饿,为什么他们要死?为什么?有太多问题要想清楚。”
杨衍想着,许多问题他早就想过,权力的罗网连齐子概都无法挣脱。
古尔萨司来到杨衍身后,按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然后你就会明白,是谁杀了你与彭小丐全家。”
“闭嘴!”一股暴怒从心底升起,杨衍想起身,却被古尔萨司按着,动弹不得,这老人有着与年纪不匹配的力量。杨衍正要骂人,古尔萨司的另一只手已掩住他的嘴。
“神子以为带着几百个人,练成誓火神卷,潜入华山就能杀得了严非锡,杀得了徐放歌,为你家与彭家申冤?这样的事,彭老丐都做不到。”
“杀死你全家和彭小丐的是整个九大家,是他们的相互勾结。”古尔萨司说道,“任何一个为维护九大家而战的人都是帮凶。”
杨衍想起了昆仑宫上,是李玄燹出手制止自己报仇,想起了彭小丐说过,即便申冤成功,也不可能对徐放歌报仇,想起了齐子概的为难。
察觉到杨衍不再挣扎,古尔萨司手上力道稍缓:“神子,恕我直言,你看待自己的方式错了,无论灭门种还是神子,你习惯挥舞着自己的身份自保或保护别人,你把自己变成了工具,于是高乐奇与希利也把你当作工具,希望挥舞着你取得权力。但是工具是无能为力的,工具保护不了任何人,做不了任何事。”
“软弱的人仰望权力,强悍的人争夺权力,这都太肤浅,因为权力也有主从,有权力的人必须服从赐与他们权力的人,正如高乐奇之于塔克,孟德、希利德格之于我。希利也是如此,他以为只要你不死,就可以掌握你从而取得权力,这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你不也这样想?”杨衍质问。
“我并不想利用你,也不想操纵你,那是高乐奇和希利德格的想法。”
“我要让你成为权力本身。”
杨衍吃惊地瞪大眼。
古尔萨司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今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决定巴都内所有人的死活,从塔克、高乐奇到一众亲王和祭司院所有参与的人,我把他们都交给你处置。”
杨衍重新听见雨声,这场雨似乎更大了。
第七卷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