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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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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暗无天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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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暗无天日(上)

昆仑七十三年 春 四月二十九

天空灰沉沉的,又是个阴天。

谢云襟坐在悬崖边抬头望着天空。他今日刚满十三,还是好奇的年纪。金夫子严禁他把双脚悬在崖外,甚至禁止他靠近崖边。

这是一处孤崖,约莫五丈长宽,算不上狭小,但也不大,尤其雪山终年积雪,洞口滑一跤真可能摔到悬崖边,因此金夫子总要他小心。孤崖正上方被一块凸出的巨大山壁整个遮蔽,面对山洞的右手边约莫一丈高、两丈远处有另一个平台,左边一丈多处往下两丈也有个小平台,三个平台阶梯似的绕着山崖。

谢云襟喜欢坐在这,没云时,他会看到光亮洒下。绝大多数时候他看到的是一片白茫茫,无论云还是长年不化的积雪,当然,还有黑跟灰,那是山壁的灰白与黑夹杂。木质的颜色很稀有,他会跟金夫子一起打扫书柜,那有木头的颜色。绿色更稀有,那属于顽强地从岩壁与坚土中生长出来的青苔、杂草或矮丛。除此以外,最常见的便是蓝色。

他看过,几年前,不知哪落来的种子在岩壁上坚韧生长着,就在右边高台附近,第一年开了,很小一朵,有着黄色瓣与红色蕊,他满怀期待等着第二年,却再也没见着开。他失望了几年,终于明白那奋不顾身的顽强没能熬过严苛的寒冬。

“云少爷!”金夫子的声音从洞穴里传来,他提着油灯来到洞口,“别看了,快进来,外头冷。”

谢云襟起身,跟着走入山洞。

山壁上点着油灯,通道不明亮,但足以视物。走过狭长曲折的通道,将寒风与天光留在洞外,谢云襟回到鬼谷殿。

大殿宽一百四十丈,深一百三十丈,这是个粗略数字,当中书架林立。殿里共有书架一万一千四百二十二个,每个书架宽六尺、高八尺、深三尺,共藏书二十二万六千四百四十六卷。

金夫子说,天底下最有用的书都收藏在这,所以取名鬼谷殿,是取鬼谷子博闻通机之意——但或许也是贴切形容这宛如鬼魅所居的幽谷。很多年以后,谢孤白延用了这两字伪称自己出身的门派。

“少爷别太靠近崖边,危险。”金夫子提着油灯在前边走着。油灯并不是用在通往洞外的走道上的,比起大殿,通道两侧的油灯足够明亮,而这里,虽然山壁上每隔一丈便有一盏油灯,但百多丈方圆的洞穴仅凭山壁上的火把油灯显然不够,即便点满,周围那些灯火也更像一圈圈坟地里忽明忽灭的鬼火。

谢云襟没见过鬼火,但看书上描述,想来差不多。

这里书籍多,灯火管制严格,只有取书时才能提着油灯走入书廊。东南边角上的山壁还有熏黑的痕迹和较新的书架,金夫子说那是太爷提着油灯找书,烧了两大排书架,险些酿成大祸,有些罕见书籍也因此佚失,颇为可惜。

鬼谷殿前方,离第一排书柜两丈处的地面挖有条一尺半宽的水沟,引入洞外融化的雪水,横越整个山洞,清凉甘凛,可以饮用,但它的用途是防火。过了这条小沟是十余丈方圆的空地,这里是洞穴里最明亮的地方,每隔五丈有一个火台把周围照亮,左方火台旁有张八尺长四尺宽的书桌,桌面已斑驳,桌旁有个五尺小案,那是谢云襟学写字的地方。

山壁中间正前方放着四本密笈,《正气诀》、《玄化宝典》、《洗髓经》、《养浩神功》。金夫子说,很久很久以前,还有江湖的年代,这里头任何一本都足以让整个武林为之抢得头破血流。

但现在没用了,或者说,并无大用。

“天下最强的武功叫‘权力宝典’,第二好的武功叫‘财富经’,第三强的武功叫‘诱情神功’。权力、财富、女人,比天下任何武功更能击败对手。”

“为什么没有男人?”还年幼的谢云襟问过这个问题,“只有女人引诱男人,没有男人引诱女人?”

“因为绝大部分权力财富都不在女人身上。”金夫子说,“所以引诱女人不容易换到权力与财富。当然,偶尔也能,不过不多,特例之所以被称为特例,就因为它不是常态。”

“把特例当常态争辩,只会显现无知。”金夫子这样说,“真正有用的只有权力跟财富,人的感情都是武器而已。”

“所以你用不着学武,也省去你分心。”

谢云襟相信过这说法,学武会让他分心。在他更小的时候,他埋首于经典书籍,他很聪明,每本书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理解并融会贯通。他也没旁的事,就只是读书,遇到不解的地方便问金夫子,金夫子很博学,若连金夫子也答不出,他们会一起找答案。他不知道外头的孩子怎么玩,金夫子没教过他,但他能在书中得到乐趣。

而整个山洞的正中心,在那四本失去价值的武学宝典后,是张六大派血誓书。与那四本书一样,它时常被清理,始终保持干净,但它放在正中,距离两侧火把太远——毕竟也不能靠火烛太近,所以总是昏暗着看不清,除那六方特别醒目的朱砂印记外,必须提着油灯靠近才能看仔细上面的文字。

也没人在乎上面的字,毕竟都过了一百多年。

“少爷,该上课了。”金夫子喊道。

“我今天想自习。”谢云襟从经过的书架上拿了本书,顺手从山壁上取盏油灯,走入左面第一条写着“和光同尘”的通道。通道七八丈长,通向一处约十七丈方圆的空旷平地,洞顶有五十余丈高,东北角上有个十来丈宽的巨大开口,像是倾斜的天井,光线从那里照进洞穴,山洞中不至于昏暗。这里有茶几、书桌、椅子、衣柜,地面铺着泥砖保持平整,还有四张床,只有一张床上堆放着折叠整齐的被与枕头。

谢云襟想过这天井通往何处,应该是孤崖上的某处,据说明教先人便是从悬崖摔下,落入这天井才发现这处隐密。

传说毕竟是传说,不知真假,真有人能从那么高摔下而不死?得多大福分?

想从这洞穴攀爬出去是不可能的,山洞像倒覆的碗,洞口高度更是常人不能企及,但它提供了足够的光让人能在这勉强算房间的地方住下。缺点是潮湿,沿着山壁进来的时而还有融化的雪水,细时是滴滴声响,有时则像茶壶注水声,挺扰人,听久也就习惯了,在下头垫块布就当没听见,若是嫌烦就去鬼谷殿睡,那里也有张床,谢云襟常用这水滴分辨外面的气候与四季。

“和光同尘”的石壁上挂着谢云襟祖上画像,当中最大的一幅画风粗豪,可见画像中人持书挂剑,英姿飒爽,那是怒王画像。画像左下落款处缺了一角,用纸补上,以致于不知这图是谁人所绘,不过那不是意外,是后人特意撕去,他们并不想见着绘图人的名字。

怒王是个书生,这或许出乎许多人意料,大多数人认为怒王应该是个粗莽汉子,上马提刀,下马吃肉,冲锋杀敌,豪气干云——这些或许都对,但怒王还俗后其实更像个书生。

但“和光同尘”并不是这洞穴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从左侧算来的第二个洞穴叫“天予我受”,有与此处相同的天井,且更大。那里是厨房,也是农地,种着黍米和一些简单的蔬菜,还养着两对鸡跟一只羊。这里除了少见的绿色就是更少见的红——鸡冠上的红。

谢云襟维生也不只依靠这些黍米蔬菜,那得遭多大罪?且朝不保夕。第三条通路上写着“荣辱知足”,取仓禀足而知荣辱的意思,这里是仓库,也是金夫子寝居,堆满腊肉、酱菜和各类持久保鲜的食物,还有成捆的稻米小麦,甚至还有干菇、干鳆鱼、火腿等名贵食材,足够他与金夫子活上半年。

送来这些食物的是他家人的手下。据说从平台上山便是昆仑宫,窃据怒王天下的叛徒们在那轮流发号施令,普通人无法从那附近出入,但对谢家来说不难,他们有办法进出,但长期往来终究不便,因此食物是从山下送来的。

每个月初三和十八,送食物的人会利用凿出的通路抵达下方某处,距离这有三十余丈高差,在洞口平台上钉着个铁环,金夫子会将绳索穿过铁环打结,抛下绳索与吊篮,将下方送来的衣食用品吊上。

谢云襟曾经趴在平台边下望,只看着几个小小的黑点。山壁上积雪湿滑,任你武功再高也难攀爬上来。金夫子会顺着竹篮放下一封信,这封信会辗转送到谢云襟父亲手里,确认他平安。

对爹的记忆都在第四条通道里,那间名为“万人之敌”的房间。那里没有光,摆放着长桌、阵图与兵棋,同时有练功用的吊环和立桩,据说这里也是练功的地方,但对他无用。

爹都会在那点起油灯照明,对他说话。

“伱或许是最后一个住在这的孩子。”爹对他说,“以前我们的先人被追杀,因此每个孩子都必须在这躲到成年才被允许离开,后来连仇家都已经忘记我们的姓名,我们也不用躲在这了。”

“但你是带来不幸的孩子。”爹看着他,“你必须留在这,躲上许久。不用心急,总有一天你能离开这。”

爹很少来见他,每隔大半年才会来一次,每回两三天,考察功课,与他推演兵棋战阵,讨论辎重行军。对谢云襟来说,这便是他的游戏,或许是因为这是少数能与爹相处的时日,所以他特别喜欢推演战阵,偶尔会让金夫子陪他推演,金夫子没有父亲的能耐,到去年便输多赢少了。

爹并未多说外面的事,更绝口不提娘。

外面的事……

谢云襟抬起头望向那天然形成的天井,光从那洒进洞中。

他没见过太阳,一次也没有。

鬼谷殿的入口位置相当巧妙地面对南方,正上方又有一大块岩壁遮挡,东西两侧有山岩,他的天空只有半片,像是一大片朝南的窗台,无论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阳光都不落于窗台上。

他不止一次坐在崖边,从天未明等到夜色深沉,他在书上看过,知道太阳运行并不是每天相同的,他翻阅万年历,对过星盘,确认过许多次,无论哪年哪天太阳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要看见太阳就必须离开这,或者上山,或者下山,或者翻到山的另一面,这不用走很远。

不远,但很难。

他或许可以跳到左侧平台,春末夏初的某天,在那里抬头或许就能窥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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