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也不跟她解释。
“我没跟你讲过我家怎么成为奴隶的。”王红道,“我的祖先是汉人,信奉的是明教,一百多年前,萨尔哈金讨伐异端,明教总坛被攻击,关内明教出关卫教,战败后,所有明教徒都成为奴隶。古尔萨司就是找着当年明教后裔保留下的昆仑宫地形图,才策划刺杀九大家立威。”
“奴隶除了被赎身,只有入奴兵营,成为萨族战士才能当回平民,但明教徒立下毒誓,子孙世代不为萨教作战,所以明教徒都没有成为士兵,我家就是这样当了十几代奴隶。”
杨衍不知道王红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两人相处日久,鲜少听她说起家事,于是听着。
“我……”王红咬着嘴唇,半晌不说话。杨衍觉得她今天特别古怪,问道:“你有办法了?”
王红点点头。
杨衍大喜,道:“什么办法?”
“这个月底,塔克会去猎场围猎。”
“捕猎流民?”杨衍疑问。
“是正常的围猎。”王红道,“我想办法把他引来见你。”
※
沈从赋有些不明白,大哥谋反,掌门传位给玉儿,这当中若说没什么毛病,难以置信。
他心底有些不踏实,又从旁人处听到些巴县的消息,说是之前为抓夜榜封城,后来才开城。
瞧出丈夫犹豫,唐惊才倚进丈夫怀里,腻声问道:“瞧你脸揪着,有心事?”
沈从赋揽住妻子笑道:“没事。”
唐惊才撇着嘴不快道:“男人有事不说,就是打算出去跟别的女人说。”
“又胡说,整天吃这没来由的飞醋。”沈从赋板起脸来教训妻子。
唐惊才搡开丈夫:“真当自个是玉瓷宝贝儿,我还得捧着怕摔?”她换张椅子坐下,双臂环胸,翘着脚道,“有本事就瞒一辈子,我不听。”
沈从赋沉吟道:“怕你听了不舒坦,有些事还是别多问了。”
唐惊才见丈夫说得认真,收起玩笑,认真问:“是大伯那封信?”
沈从赋见妻子猜着,琢磨半晌,青城易主这事终究瞒不过妻子,没多久也是要发布旨意,不如直说,于是起身到案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唐惊才道:“掌门让位,大哥谋反,被免去卫枢总指的职位,总算玉儿宽大,没有追究。”
唐惊才大吃一惊:“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我?”
沈从赋道:“不想你担心。”
唐惊才低头,眼眶泛红,道:“都说夫妻是同林鸟,你要有事,我独个能活吗?是以为我们夫妻成亲才一年,算不上恩重情深?”
沈从赋见妻子垂泪,忙道:“什么死死活活,胡说什么呢!掌门生病,传位玉儿,大哥向来看玉儿不顺眼,或许有了争执,玉儿也没重罚,这不是好事,但也跟咱们无关。”
唐惊才抹去眼泪,问道:“你就没想过好端端的,雅爷为什么要反?”
“大哥的性子要强好胜,又有些暴躁……总之也不清楚。”
“他不是去鹤城见你妹子?车队都没回来,插翅就飞回青城,就这么点时间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话说中沈从赋心事,上个月与大哥见面时也没见他抱怨,怎么说反就反?他素知大哥性子暴躁,但造反这样的事,就算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大嫂跟小小。信上写他急于赶回巴县,未经通报,但鹤州一路到巴县,铜仁一带关卡守卫能没消息?又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让他急于回到青城?
“要不我写封信问问凤妹子。”沈从赋沉吟道,“或者回趟青城看看。”
“别回去。”唐惊才抓着丈夫手掌。沈从赋讶异妻子的慌张,笑道:“你怕什么?玉儿的性子,还怕他吃了我?”
“铜仁是重地,昆仑共议出了这么大事,你……你不能离开。”唐惊才道,“让五弟回去问问,你也省了折腾。”
沈从赋拍拍妻子手背,道:“就听你的。”心底却莫名笼着阴影。
※
火炬在顺如巷子绵延成两条火龙,照得街道通明。屋檐上也站着许多守卫,各持火把,前后关照,凝神戒备。
已是酉时,沈玉倾守在帐篷外等着。他来了好一会,但没有叫人。谢孤白已昏迷五天,每日公办后沈玉倾便会来探望,但朱门殇不允许任何人进帐篷,对伤情也少有透露。
门帘掀开,朱门殇走了出来,问道:“小妹呢?”
“我让小妹去歇会。”沈玉倾说道,“大哥好些了吗?”
“进来吧。”朱门殇道,“小点声,他还没醒。”
沈玉倾心中一喜,看来大哥伤势有了好转。他进入帐篷,一股浓重的药味呛鼻而来。
朱门殇领着他来到病床前。谢孤白前襟敞开,伤口已缝合,只留下轻微的红肿,患处周围清理干净,但胸口和小腹斜斜插入两根细竹管,还有十几根针扎在胸腰之间未除去,旁边矮几上置着拔火罐子和十余根干净细竹管。
“幸好送你们那颗救命药丸还派得上用场,这几天我用拔火罐子跟嘴帮他吸出积液,今天才好些。”朱门殇道,“我知道你们担心,让你先看看。”
到现在为止,朱门殇仍未松口说有救,沈玉倾心中明白,问道:“我跟小妹那颗还留着。”
“现在用不上,最好也别用上。”朱门殇回道,“他今天醒过,话都说不出来,我用药让他睡去,你有什么想问的?”
沈玉倾摇头。
“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朱门殇道,“他现在伤势稍有好转,可以移动,我想在大街上医他总不是办法,大庭广众,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乱子?小妹跟夏姑娘日夜轮流把守也累人,我想换个地方。”
“把大哥送到青城去。”沈玉倾道,“离这只有两条巷子,不远,护卫森严,也好就近照顾。”他见谢孤白脸无血色,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问道,“能顺便帮大哥换件衣服吗?”
朱门殇道:“我去屋里挑件衣服,用沸水煮过再烤干,顺便吩咐些东西。你帮他除去衣服,我晚些回来帮他更衣。记得,别用脱的,把衣服剪开,能少惊动他就少惊动。”
朱门殇去后,沈玉倾就坐在床沿等着。这几日边关时有急报,华山未再有动作,果然是在等点苍消息。其他事还在等消息,暴雨前的宁静格外让人心神难安。
他低头见谢孤白衣服脏污粘黏,又见一旁煮着锅沸水,倒了沸水进铜盘,取手巾沾湿,用小剪刀将谢孤白衣服从襟口处剪开。他小心翼翼,只怕惊扰伤患,先剪下右边袖子,用湿手巾擦去手臂脏污,又绕到左侧,同样从襟口处剪开,将袖口剪下。这里粘了许多血,凝固后结成块状,与肌肤粘在一起,剪刀施展不开,沈玉倾用手巾蘸水化开血迹,费了好些功夫才剪开。
脱下袖子后,血迹在左臂上依然糊成一块,沈玉倾正要擦拭,却见着一个似烙印的记号。
这是什么?沈玉倾心下大疑,用手巾擦去血迹,下头的烙印图案渐渐清晰,像是条相互缠绕成圆形的火焰锁链,圆形外围也冒着火。
火……
这莫非是……萨教的印记?
大哥身上怎会有这种印记,跟萨教有关吗?沈玉倾心中一突,恰好朱门殇回来,他忙将袖子盖上。
朱门殇拿着衣服走入,问道:“好了吗?”
沈玉倾道:“还没。朱大夫,你去通知小妹,我帮大哥换衣服。”
“怎么反过来?”朱门殇道,“应该是你去通知小妹,换衣服这事不劳掌门大驾。再说,你会换?”
“也不难。”沈玉倾笑道,“朱大夫这几天累坏了,也歇口气。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小妹跟夏姑娘也不方便。”
朱门殇只不理他,走上前去,沈玉倾忙起身道:“我来就好!”
朱门殇见他着急,更是疑惑,道:“他身上插着竹筒,不拔掉怎么帮他穿衣?”
沈玉倾心知失态,说道:“我是怕朱大夫又当我说场面话,你们都说我虚伪。”
朱门殇笑道:“谁叫你身份高,又爱体面。”
沈玉倾见掩饰过去,朱门殇没起疑,让开道。朱门殇走至谢孤白身前,将两根细竹筒拔起。
沈玉倾问道:“朱大夫,你这医治方法极为罕见。”
“这是萨医法门。”朱门殇回答,“重创之后虽然缝合伤口,体内仍可能有积液积血,要以竹筒透气,用火罐或嘴将积液吸出,伤口才易痊愈。”
“萨医?”沈玉倾一愣。百多年前,萨教还与关内有往来,从萨教传来的医术就被称为萨医,与关内医术颇有不同,但擅者甚少。蛮王兴兵犯境后,中原断绝与萨族间的往来,与萨族相关的书籍文册多被焚毁,信萨教者多被屠杀,精善萨医者于是更少,纵然有人擅长此道,为避祸也不敢使用。
“朱大夫当真博学。”沈玉倾赞叹。
“无意中找着一本萨族传来的医书。”朱门殇道,“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沈玉倾望着病榻上的谢孤白,默然不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