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路上遇着楚夫人,两人上前问安。楚夫人只是颔首,问:“谢先生,玉儿还好吗?”
谢孤白拱手道:“掌门在书房处理政事。”
“还有什么疏漏要处理?”楚夫人问。
谢孤白阖眼沉思,片刻后道:“就是人事上有些乱,没别的了。”
楚夫人点点头,又看了眼朱门殇,迳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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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倾来到密牢见沈雅言,穿过门格看去,只见沈雅言身上多处包扎,靠坐在墙边,正自呼呼睡着。
他也着实累了,沈玉倾打算默默离去。“你来做什么?”沈雅言唤住沈玉倾。
“惊扰雅爷了。”沈玉倾让守卫打开铁门,进入牢内,仍是态度恭顺,礼貌备至,如同往常一般。
“能睡得好吗?这破地方。”沈雅言敲了敲墙壁,指指身上镣拷,“输了就输了,不用你来讽刺。要不是小小,我早把你杀了。”
“雅爷不会的。”守卫搬来椅子,沈玉倾示意不用,将守卫遣退,接着道,“雅爷下不了手,您最重感情,才会这么生气。也因为这样,四叔、五叔、凤姑姑才跟你要好。到了最后关头,您一定冒着被侄儿所杀的风险留手。”
“我说了,不用你来嘲讽。”沈雅言冷哼一声,“你想说无毒不丈夫,不心狠手辣争不了权位?”
沈玉倾默然半晌,才道:“雅爷,您告诉我,真是这样吗?真得心狠手辣才能争得权位?”
沈雅言没料到他会反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道:“问你爹去。”
沈玉倾默然半晌,摇摇头,道:“我不愿做这样的人。”说完双膝一屈,跪倒在沈雅言面前。沈雅言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父过子承!我爹对不起雅爷的地方,孩儿替爹叩头!”说罢当真叩头三下,砰砰有声,把额头都撞得青肿了。
“你想就这样算了?!”沈雅言暴怒,“我跟你爹没完!”
沈玉倾站起身来,恭敬道:“晚些我会派人送来床跟被,雅爷要什么尽管说,虽不自由,也不能让雅爷受亏待。雅爷,您造反,势必得办,这还得委屈您,总有一天我会还您一个公道。”
“也请雅爷这几年就看着我是不是真成了您口中所说,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才能取得权位之人。”
沈玉倾知道雅爷的冤屈,也知道雅爷的愤怒,他知道,但他现在还不能还雅爷一个公道。因为他也得知道取舍,知道进退,知道这世上有不得不受的委屈与牺牲。
但他绝不愿做那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若那是夺取权位所必需,他也无意恋栈权位。他只愿天下太平,青城子民丰衣足食,亲人好友岁月静好。
沈玉倾刚离开密牢,就见着沈未辰驰马而来。那双哭红肿的眼睛还没消肿,既好笑又有几分惹人怜惜。
沈未辰脸色凝重,跳下马来,问道:“哥,是你下的令?”
“什么令?”沈玉倾不解,“哥下了什么命令?”
“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有一个没断奶……”沈未辰掩面,比起昨夜的悲伤,今日的愁容更多的是不忍与难过,“我今天去刑堂,夏姑娘带我去看处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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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下的令!” 沈玉倾勃然大怒,质问沈连云。
“是我。”沈连云道,“我让刑堂弟子去做的。”
“你为什么杀他们?”沈玉倾怒斥,“我下令了吗?!”
“不需要掌门下令,这是刑堂的职务,我是刑堂堂主。”沈连云似乎不明白沈玉倾为何发这么大脾气,“掌门,这些人没什么好挖的,早该死了。”
“为什么没禀告我就动手?!”沈玉倾怒喝。他鲜少对下属如此发怒。
“发现蛮族是九大家共诛的大罪,跟奸淫妇女一样,可刑而后报,免生差池。”沈连云停了一下,又道,“掌门,他们是萨妖的信徒。”
“查出七个奸细,杀了三十一个家眷!那些家眷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沈玉倾斥责道,“连云,你是刑堂总刑,能这样草菅人命?”
“掌门想怎么处理?软禁一辈子?谁知道当中有没有藏着什么毛病,要是引起怀疑,泄露出去,徒惹麻烦。对外就说是夜榜的针跟线,那也是株连家人的罪名,符合规矩。”
“里头还有个未满周岁、还没断奶的孩子!”沈玉倾不明白沈连云到底为何如此理所当然,正如他认为不牵连无辜才是理所当然。
沈连云沉吟半晌,就在沈玉倾以为他有懊悔之意时,他答道:“那娃儿弟子们下不了手,是我亲手扭断脖子。有三个弟子看吐了,回家休养。”
他语气中没有不敬,像在禀告一件任务执行的过程,没有喜怒,也没有得意。
“这算什么?邀功吗?你还得意了?!”沈玉倾怒道。
“掌门,我不是这意思。”沈连云弯腰致歉,“我是说,这活不容易。他们是蛮族,就算是只耗子,只要背上有根金毛,都得拆了屋子杀全家。”
“那还是个婴孩!”沈玉倾又重复了一变,而且提高了声音,“这事我必须计较!”
“没必要养他到十五岁才杀。”沈连云不以为然,“掌门,恕我直言,心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青城为重,这才是您该考虑的,不是几个蛮族。”
沈玉倾正要说话,钧天殿外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钧天殿外纵马,即便沈玉倾都不敢如此造次。一人翻身下马,快步入殿,正是负责迎宾接待的礼司汤易全。沈玉倾大为震动,问道:“汤礼司,发生什么事了?”
汤易全单膝跪地,双手一拱,是个半请罪半行礼的意思,口中急道:“启禀掌门,前掌门用金漆印鉴加急文书送来消息,蛮族袭击昆仑宫,点苍、崆峒、武当三派掌门身亡!盟主之位悬而未决,天下恐有震动!”说完呈上一封书信。
沈玉倾一阵晕眩。这件事是不是也与父亲有关?无论是否与父亲有关,三大门派掌门身亡,谁与蛮族扯上关系都是灭族大祸!
他暗中吸了口气,压抑住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信件,道:“把信使叫来,我有话问他。”
“掌门现在还觉得那些人不该死吗?”沈连云这话不是挤兑,而是严肃的提点。沈玉倾默然不语,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沈玉倾回到君子阁,已是酉时,天色昏暗,随从把公文篮子放在案桌上。他点起案桌上的油灯,望见自己批示公文用的砚台笔墨。
纸是纸,墨是墨,但纸上染了墨,就再也分拆不开。
他猛地拾起砚台,摔在地上。
一声重响,砚台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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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天之下第二部连载的更新方式:周双更,即每周二、周五更新1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