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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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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纸上谈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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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纸上谈兵(上)

昆仑九十年 正月 春

“上次来这也才不到两年前。”诸葛然沉吟道,“没想这么快又来了。”

“巴县的驰道修得很平整,马车没半点颠簸。”诸葛长瞻道,“维持得挺好。黔南一代的百姓虽然穷点,这里气象又不同,青城治理得不错。”

“你还注意到不少。”诸葛然道,“挺好的。”

“二叔常说,要注意细节。”诸葛长瞻道,“道路是国之本,驰道荒废的地方治理松散,商旅不经,必然穷困。”

诸葛然很是满意,摸了摸左腿,缓缓道:“这条道还长得很,也不知道成不成,也不知有什么变数,先谋划着总没错。长瞻,看得不够远,就会走错路,走绝路,看得太远,脚下就被石头绊着了。走一步望一步,步子才迈得大。”诸葛然转了转手杖,“沈玉倾有本事,你这次见着他,要跟他学学。”

他转过头去,见侄子正望向窗外,拿手杖在车板上敲了两下。被这“咚咚”两声响给唤回神来,诸葛长瞻醒觉过来,指着窗外笑道:“二叔,刚才外面有个漂亮姑娘!”

诸葛然把头探了过去,问:“哪?”

诸葛长瞻笑道:“跑远了,多半是咱们车队惊了人家。”

诸葛然板起脸,骂道:“跟你说话呢,尽顾着看娘们!”

诸葛长瞻撇了撇嘴道:“怕是怪侄儿看到漂亮姑娘,没指给二叔瞧吧?”

诸葛然道:“刚才说的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诸葛长瞻问道,“二叔,咱门直上青城?”

诸葛然道:“不,先等严家那两个崽。”

诸葛长瞻疑问:“这不是摆明了告诉青城咱们跟华山有勾结?”

诸葛然望向窗外,缓缓道:“就是要让青城知道,我们是明摆着勾结。”

※ ※ ※

马车停在青城最大的客栈竹香楼前,就是当初谢孤白等人住过的客栈。诸葛然刚下车就认出了停在客栈附近的华山车队,为首一人双眉下垂,脸颊细瘦,他认不得此人,倒是认得他身后的严昭畴与严旭亭,还有那个身形高大,异常壮硕的杜吟松。当下他便猜到那陌生人是谁,果见那人弯腰作揖,行礼道:“晚辈严烜城,见过副掌。”

诸葛然举起手杖指了指对方,算是回了礼,说道:“严大公子,幸会。”又指着诸葛长瞻道,“这是我二侄子。长瞻,来见过几位公子。”

当下众人各自报了名号,叙礼已毕,诸葛然问道:“这次来青城是你主事?”

严昭畴上前一步,恭敬道:“是我主事。大哥没来过青城,凑个热闹,我便带他同行了。”

“果然还是严昭畴主事。”严非锡对这个大儿子的抱怨诸葛然没少听过,心想,“华山要说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传嫡不传长。”

诸葛然点点头,道:“行。”又道,“别急,吃个茶再去。”

严昭畴对严烜城道:“大哥,我陪副掌喝杯茶。”

严烜城点头道:“我留在这等亦霖兄与银铮。”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自巷口转入,旗号是一座浮屠,右上角有个小的太极图样,浮屠是少林旗号,但多一个太极图像在右上角,那便是嵩山旗号。严旭亭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马车在竹香楼前停下,先闻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唤道:“烜哥!畴哥!旭哥!”诸葛然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从车上跳下,拉着严烜城三人打招呼。一直落落寡欢的严旭亭见着少女,笑道:“银铮妹子好久不见,我还想着过几个月上你那拜访呢。”

苏银铮噘着嘴道:“你这谎说得不高明!烜哥有空来,偏你跟畴哥没空?肯定是忙着互找麻烦!你们这叫汲汲营营,灵色才上不去!”

严旭亭正要回嘴,又有一人从马车上走下。诸葛然看去,只见那人二十五六岁,眉宇间颇见英气,料来便是苏长宁的养子苏亦霖了。

只听那青年喊道:“二妹,别瞎闹,先见过诸葛掌门。”

苏银铮“喔”了一声,转过头来,一垂睫,这才算是正眼对上了诸葛然。诸葛然向来忌恨人家说他矮,苏银铮这动作极不礼貌,严家三兄弟都吃了一惊。

苏亦霖忙行礼道:“晚辈苏亦霖,舍妹苏银铮,见过副掌!”

苏银铮浑然不觉失态,上上下下打量着诸葛然,歪着头,过了会,四指扣顶,拇指按在眉稍,压眉低眼盯着诸葛然。诸葛然不知她这动作有何古怪,只觉模样有趣,苏亦霖与严家兄弟当然知道,各个暗道不妙,连忙同声喝止。苏银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来,又转头看向诸葛长瞻。诸葛长瞻见她可爱,笑道:“妹子看我做什么?”

苏银铮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诸葛长瞻脸上的痣,问道:“你这胎记是天生的还是后来长的?”

这话问得唐突,苏亦霖听她一开口又得罪人,斥责道:“二妹,再乱说话就回客栈去,今天别进青城了!”

严烜城忙道:“长瞻兄,银铮小妹年纪小,不懂事,别跟她计较。”

严昭畴倒是不慌不忙,对诸葛然道:“副掌,人到齐了,咱们动身吧?”他这招转移话题实是围魏救赵,只是对诸葛然不起作用。

诸葛然稍稍扬了下眉,道:“不急,让她把话说完。”说着看向苏银铮与诸葛长瞻。诸葛长瞻却不生气,笑道:“是天生的。”

苏银铮黯然道:“你笑起来挺好看,要是没这颗痣,这些胎记,你爹娘肯定更疼你一些。”

这话正说中诸葛长瞻心事,他因貌陋,打小母亲便偏爱长兄,对他格外严苛,却对哥哥诸葛听冠百般骄纵。诸葛然自幼残疾,诸葛焉对弟弟极是关照,手足之情深重,诸葛听冠连父亲这点好处都没学到,跟着母亲对弟弟冷嘲热讽。诸葛长瞻从小便养成对哥哥处处忍让的习惯,可不管他怎样努力,母亲仍是少拿正眼瞧他。

也不知苏银铮说这话是巧合还是出于什么奇怪理由,诸葛长瞻见她神情诚恳,像是真心替自己惋惜般,心中一酸,道:“爹娘对我挺好的。”

“你说他笑起来好看,那我怎样?”诸葛然问道,“你刚才打量我许久,我有哪里好看吗?”

苏银铮回头看向诸葛然,道:“你就是诸葛副掌?我常听人提起。”又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道,“比我矮的长辈我还是第一次见着,瞧着挺可爱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苏亦霖甚至已打算当场将这妹妹塞回车里送回嵩山。

诸葛然“嘿”了一声,正要发作,见苏银铮天真烂漫,并未因身高瞧不起自己,转念一想:“我是真矮,跟一个娃儿计较什么?”于是微笑道:“我瞧你也挺可爱,让人发不出脾气。”

众人见诸葛然竟不生气,这比苏银铮说出那话还让人吃惊。苏亦霖却想:“下回绝不带妹妹出门了。”

他这趟出门本是要办正事,苏银铮死活要跟来,他估计她是想趁机打探李景风的消息。一家人耐不住苏银铮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料想此行当无凶险,不得已苏亦霖才带她出门。

诸葛然道:“走吧,该去青城了。”

※ ※ ※

路过点苍车队的那女子便是顾青裳,她望见点苍车队,当即加快马速,越过车队,先一步抵达青城,递上名帖求见掌门,反成了六批人中最早抵达的一个。

她刚到钧天殿,还没等来沈庸辞,就挨听到消息赶来的雅夫人一顿痛斥。顾青裳只是低着头,不住道歉,要不是沈玉倾赶来,还不知要被骂到何时。顾青裳要见沈未辰,雅夫人只是不允,拂袖而去。

沈玉倾见她自责,安慰道:“舍妹无事,顾姑娘不用担心。雅夫人爱女心切,还请姑娘莫见怪。”又问道,“顾姑娘一人前来?”

顾青裳点点头,问道:“我能不能见妹子一面?”

沈玉倾见她心情低落,全无初见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不忍,又想:“小妹受伤之事原怪不得她。”唤人吩咐道:“禀告掌门,顾姑娘在我房里,晚些再去拜会。”

顾青裳脸色一变,问道:“为什么去你房里?”

沈玉倾道:“姑娘莫怪,这是权宜之计。”

他知道父亲与雅爷都希望与衡山联姻,若说在自己房间,他们只道是年轻人说悄悄话,不会打扰。若是留在钧天殿,一来难避过雅夫人耳目,二来父亲若来接待,要见小妹就困难了。

两人搭了软轿来到长生殿,下轿步行,虽然并肩而走,顾青裳却是一语不发。沈玉倾找了话题,道:“上个月我与刑堂傅老闲聊,傅老说起他年轻时一桩案子,在下觉得有趣,想问顾姑娘看法。”

顾青裳“嗯”了一声,道:“公子请说。”瞧她神情,显然心不在焉。

沈玉倾道:“那时傅老在奉节做刑堂堂主,有一人唤作李某,被马车撞倒,摔落田沟致死,犯人自首收押,就要结案时,邻居顾某却来自首,说是自己谋害了李某,傅老觉得惊奇,难道案中有案?顾姑娘,是你同宗呢。”

顾青裳本无心听故事,又听沈玉倾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勉强应道:“是啊,真巧。”

沈玉倾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原由吗?”

顾青裳道:“想来案发之时乃是顾某故意推攒李某?”

沈玉倾摇头道:“傅老问了顾某根由,原来从李某家到田地有两条路,小路崎岖却快,大路通达却慢。三十年前,顾某指了大路给李某,如今害得李某惨死,顾某自责,因此请罪。”

顾青裳讶异道:“这人也怪,三十年前指的一条路,怎么能怪到他身上?”

沈玉倾点头道:“确实岂有此理。傅老当时想不通,在下现在也想不通,还指望顾姑娘能解在下疑惑。”

顾青裳皱眉道:“我怎么……”她忽地转过弯来,明白了沈玉倾的意思,摇头道,“那不同,若不是我带妹子……”

沈玉倾笑道:“若不是李掌门派你来青城,若不是三爷恰恰来访,若不是我起了心思,替令师争取盟友。看来也是我、三爷和令师的错了?顾姑娘,‘若不是’不是这样用法。”

顾青裳笑道:“你安慰人的法子曲里拐弯,听着差点诚恳,不过我承你的情。”

沈玉倾苦笑道:“我确实诚心,不知怎地,大家都说我不诚恳。”

顾青裳笑道:“官腔说多了,话就不直接,跟你那位兄弟谢先生一样,听着不老实。”

提起谢孤白,沈玉倾像是想起什么,眉头一紧,顾青裳察觉他神色不对,问道:“谢先生去哪了?”

沈玉倾道:“他去办些事,不在城内。”

两人正说着,已来到沈玉倾房门外,沈玉倾道:“顾姑娘且稍坐,我派人通知小妹。”

顾青裳入屋等待,却见沈玉倾站在门外等候,知他避嫌,虽然早知此人是谦谦君子,仍多了几分好感。等了好一会,沈未辰匆匆赶来,沈玉倾道:“你们姐妹好好叙旧,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关上门,替两人守在屋外。

顾青裳见沈未辰行动如常,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她道:“妹子,你总算好了!”沈未辰“唉”了一声,顾青裳这才知道她伤势尚未痊愈,歉然道:“弄疼你了。”

沈未辰笑道:“朱大夫说没事了,再养一阵子就好。”

顾青裳拉过凳子,两人虽然分别不到一月,仍有许多话说。顾青裳问道:“妹子,你这回受了惊,以后还想出去吗?”

沈未辰犹豫片刻,道:“这次惹了这么大祸,以后要出去不容易了。”

“我是问妹子想不想,不是能不能。”顾青裳道,“总有机会。”

沈未辰神色黯然,只道:“再说吧。”

顾青裳见她神色,知她终究担心拖累家里,转了话题,握住她双手道:“我跟妹子提过,我开了间书院,在衡山脚下,妹子记得吗?”

沈未辰笑道:“当然记得,叫青衣书院。”

顾青裳笑道:“妹子真是贴心。”又道,“其实你哥人挺好,上回来没跟他好好交朋友,可惜了。”

沈未辰笑道:“我哥的好处可多了,姐姐应该多跟他结交。”

顾青裳沉默半晌,忽又问道:“我在路上见着点苍旗号,这次的事青城打算怎么处理?”

沈未辰摇头道:“我也不知。爹娘只让我待在房里别出去,说让他们处置。”

忽听得沈玉倾敲门道:“顾姑娘,点苍、华山、嵩山使者来到,在下先行告退,小妹,你陪着顾姑娘。”

顾青裳道:“妹子歇会,我也该去拜见沈掌门了。”她站起身来,又问道,“妹子,你真不去听听?”

沈未辰犹豫半晌,这事本由她而起,却交给父母善后,实非她所愿,可父母叮咛交代,要她千万别出来……

只听顾青裳叹了一口气,道:“妹子好好养伤吧。”

※ ※ ※

诸葛然一行人到来,楚夫人亲自迎接,只是脸色不善,冷冷道:“副掌,你今儿个是想玩真的?”

诸葛然躬身行礼,却不答话,只问道:“上回来青城,沈掌门还亲自迎接,怎地这回不见他人影?”

楚夫人道:“掌门等着诸位呢。”见诸葛然身后的诸葛长瞻,问道,“这是你哥的儿子?”又见到苏银铮,皱眉问道,“这位姑娘是苏掌门的女儿?”

诸葛然笑道:“夫人都猜对了。”

钧天殿里,沈庸辞和沈雅言早已就座等候,雅夫人放心不下,也跟着入席。这三派来访未说原由,然而众人心知肚明,又听说这三派同时抵达,更是不言而喻。

沈雅言怒道:“这摆明了是勾结一气。”

沈庸辞忧心道:“诸葛副掌这般明目张胆,是示威之意。”

沈雅言冷哼一声,雅夫人不住咒骂,责怪顾青裳拐带小小,惹出这等祸事。沈庸辞劝道:“顾姑娘是衡山使者,衡山是青城盟友,别把人家骂跑了,面子上过不去。”

雅夫人觉得有理,这才不说话。

等诸葛然一行人入席,宾主各述姓名,寒暄几句不相干的,沈庸辞道:“犬子正在待客,稍后便来。”

又过了一会,沈玉倾领着顾青裳来到。诸葛长瞻在诸葛然耳边低声道:“我下午见着的漂亮姑娘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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