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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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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江湖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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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江湖险恶

杨衍听过齐子概的名字,但直到此刻才真正见到这个人。当他抬头仰望时,感觉这人身形更加高大,杨衍甚至觉得他有一丈多高。

但他也提心吊胆着,彭小丐与玄虚,包含那千刀万剐的严非锡,还有这个禽兽不如的彭千麒,是他见过武功最好的人。以他的眼界无法分辨彭千麒与其他三人的强弱,但如果彭千麒能杀了玄虚或严非锡,他肯定不会吃惊。

还有那个脸上有着刺青的方敬酒,或许比不上这几人,但他知道这人也非常厉害。即使不算这两个,他环顾四周,扣掉捏着手忍着不惨叫,额头却不停冒汗的黄柏,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彭南四,还有被自己杀死的钱坤,对方还有七个人,每个都是高手。齐子概真能应付这么多人?还是要用他崆峒掌门弟弟的身份压制这些人,让他们不敢出手?

小径周围在齐子概自报名号后便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除了野草与树叶摩擦的窣窣声响外别无其他声音。方敬酒轻轻碰了一下严旭亭小腿,这张仇名状是严旭亭代表华山发出的,他才是主角。

严旭亭像是被齐子概这名字震慑了,此时方回过神来。他本已有些怯了,倒不是怕杀不了齐子概,毕竟自己这方还有九位高手,他真不信齐子概有盖世神通,能打败这些人。但齐子概毕竟是崆峒掌门当今盟主的亲弟弟,还能真把他怎么样吗?可如果放走彭小丐,不仅对徐放歌难交代,于华山也是后患无穷,自己在掌门竞逐上更会落后二哥许多。

“三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口中说着,内心盘算着怎么动之以利害,让齐子概知难而退。

“你是谁?”齐子概问道。严旭亭只得道:“在下严旭亭,家父严非锡。”

“我问你是谁,又没问你爹是谁,难道不搬出你爹的名字,你就不是个人了?”齐子概皱眉道,“行了,少废话,要打打,不打滚!”说着就要弯腰抱起彭小丐。

“杀了彭小丐!”严旭亭高声喝道。他只说杀了彭小丐,只要目的达成,齐子概死活倒也不重要。

飞鹰李子修长枪一挺,当先刺来,飘飘然柳中刃脚步一滑,斜刺里砍向齐子概小腹。更后方,彭南三伙着不知姓名的使剑老者同时攻来,背后跟着空着手的两人。

齐子概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抓住李子修长枪,李子修奋力回拉,大腿忽然一阵剧痛,是之前被彭小丐斩伤的伤口在痛,力从地起,使枪运枪全由下盘立住重心,他一失足,长枪立时被夺。李子修大半功夫都在这杆长枪上,大骇之下急忙后退,齐子概也不倒转枪头,双手擎住枪,横在腰间兜转。枪是长兵,柳中刃已抢到他近身处,原本长不及短,他在腰间这一转,恰恰逼住了柳中刃,随即右肘夹枪,左手在枪尾上一拍,枪头向前一窜,也不知怎么使的,那长枪连挽几十朵枪,罩住柳中刃上半身。柳中刃正要招架,不料手臂一痛,遮拦不住,是之前被彭小丐砍伤的伤势发作,幸好轻功本是他所长,连忙要撤出战圈。此时枪尖已抵住胸口,柳中刃身子连忙一歪,“嘶”的一声,胸口衣服被划破,划口从浅至深,至肩膀处时,已深入血肉一寸有余。柳中刃大叫一声,向后退开,若是再慢一步,只怕胸口早被洞穿,饶是如此,他捂住左肩伤口,鲜血如注,显已重伤。

这几下败敌于电光石火间,除了齐子概武艺绝伦,另一关键是彭小丐早伤了敌手根本。此时彭南三与那不知名的使剑老者方才抢到,老者长剑递向齐子概胸口,彭南三却挥刀砍向地上的彭小丐。

杨衍见彭南三挥刀砍来,连忙覆身在彭小丐身上。他本料彭南三不敢杀他,这刀必然要收手,但他料错了。齐子概收枪绕背,枪尾从左胁下穿出,彭南三连收手都来不及,眼前一,“啪”的一声就被打了个筋斗。齐子概随即甩枪逼退那使剑老者,他心知对方全是高手,不容留手,转动长枪,使剑老者与另两人都难逼近。彭南三被那一枪尾打得头晕眼,勉强起身加入战局。

这次随行的华山点苍两派高手,除方敬酒外,便属柳中刃、钱坤、黄柏、李子修武功最高,现下这四人或伤或死,已无法出手。李子修是使枪行家,见齐子概并不用拦、拿、扎等枪势,只是把自己那杆镔铁枪转成一圈圈光环似的,那环忽大忽小,忽斜忽正,有时绕着周身,有时护着身前,比起自己样百出的枪法是差得多,可即便如此,莫说那四人,即便自己有枪在手,只怕也逼近不得半步。

交战不过一会,那光环忽地缩小,齐子概把枪横在腰间打转,那四人正待要逼近,光环中猛地飞出一道银光。齐子概放开右手,左手挺枪向前一贯,已贯穿使剑老者胸口。他还未抽回长枪,空手那两人已到,挥拳那人力足裂碑,飞腿那人迅如风雷,拳打面门,脚踹胸口。齐子概右掌箕张,抬脚踹出,虽抓住拳头,却避不开当胸而来的那一脚。那人心中大喜,不料脚底才刚触到齐子概胸口,力未贯足就被齐子概那记穿心脚正中胸口,“喀啦啦”不知断了几根骨头,连惨呼都来不及便已飞跌出去。

齐子概吃了这脚,虽未足劲,却也让他退了一步,被他抓住拳头那人趁势要夺回拳头,却是动弹不得,反被齐子概后退这一步带得向前一跌。齐子概使个肩靠,他身形比那人高出一头,肩靠撞向的不是胸口,而是下巴,“啪”的一下,那人头一歪,颈骨竟已断折。彭南三趁隙挥刀砍来,正得意这刀起码能在天下闻名的三爷身上开个口子,齐子概顺手将尸体拉到身前,那一刀便斩在尸体上。彭南三一击不中,又见同伴惨死,脸如土色,马上弃刀,连滚带爬逃了回去。

齐子概还未上前追赶,余光只见一条人影掠过身边,彭千麒竟不攻他,径直扑向齐小房。齐小房见这丑人扑向自己,动作快捷无抡,正要惊叫,一道银光从彭千麒背后追来,却是齐子概掷出的长枪。彭千麒回身一挡,火星四溅,那枪远远飞出,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刚格开长枪,又是一道人影扑来,却不是齐子概,而是那使拳高手的尸体,彭千麒怒喝一声,挥刀将那尸体腰斩,这才见齐子概已迫至身前,一拳朝他面门打来。

这拳吃中只怕连头都要被打飞,彭千麒扭头侧身,刀竖胸前退开,这招连退带守,守中藏攻,齐子概若是追来,自己便能挥刀斩他手臂。齐子概固不好追击,可这一耽搁,彭千麒想要挟持人质的算盘便落空,只得退回原位。

齐子概走到齐小房身边,摸着她头道:“人家过来,你要逃啊,愣着干嘛?”

齐小房被彭千麒这一扑吓得不轻,苍白着脸道:“小房知道了。”

杨衍目瞪口呆,见方才被齐子概踢飞那人在地上扭动几下,随即不动,料来已死。自齐子概出手,不过须臾已夺了一人兵刃,伤了一人,杀了三人,他本是惊疑,如今却是惊喜,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世上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相信彭小丐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却不知柳中刃与李子修之所以败得如此之快,全因彭小丐之故,与其说他们败在齐子概手上,不如说彭小丐早为他们种下败因。余下的几人也不过是彭南三这等人物,是高手,却算不上顶尖。

齐子概对杨衍招招手道:“过来,护着我女儿。”

原来这少女是他女儿?杨衍皱起眉头望向怀中的彭小丐。

“你保护我女儿,我才好保护彭老弟。要不,你保护彭老弟,我来护着我女儿?”

杨衍连忙起身,他腿骨折断,走路一跛一跛。齐子概甚是讶异,这少年遍体鳞伤,又断了骨头,不但没昏迷,还能面不改色地走路?

他眉头一挑,上前拎起杨衍,轻轻放在齐小房身边。杨衍拿刀护在小房身前,齐子概向前走了几步,问道:“还有谁要来?”

严旭亭脸色苍白,这世道,天下第一早不值钱,也没人去争。他本以为自己父亲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相差不远,但齐子概根本超出自己预想之外,此时他竟不知所措,不知该派方敬酒应战还是撤马回逃搬救兵。

“公子刚才下错指示了,不该先杀彭小丐。”方敬酒翻身下马,“应该拖住三爷,派人去找援军,三爷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他说着,缓步走上前去,站到彭千麒身边,双手握住腰间长短剑。

“斩龙剑方敬酒?”齐子概从彭小丐手上拾起那柄黑刀,横在胸前,“一起?”

方敬酒点点头。

齐子概扬了扬眉:“你们嘴巴上都有毛病,挺合适的。”

彭千麒大喝一声,挥刀砍来,方敬酒身子一矮,窜了出去。他虽慢了一步踏出,却快了一步逼近,长剑劈下,短剑刺向齐子概肋下,一出手便是“龙蛇变”。

照理而言,破解“龙蛇变”须先闪短剑,再格长剑,齐子概却不然。他避开长剑,挥刀劈向短剑,刀剑相格,方敬酒短剑吃力重,虎口一麻,但他毕竟是高手,一回身,长剑再出,短剑递上。此时齐子概已与彭千麒过了一招,侧身避开方敬酒长剑,又撞击他短剑。

三人转眼间斗在一起,翻翻滚滚十数招过去,但见刀光剑影,各有险处。杨衍护在齐小房身前,一见齐子概遇险便要惊呼,可他嘴才刚张开,齐子概已避开危机,反是彭千麒眼看要命丧刀下。可他还没转过欢呼的念头,那臭狼又拆了招,反倒方敬酒眨眼要死。他正要安心,又变回齐子概落入颓势。可无论怎样颓势,齐子概总能化险为夷,看得他忽喜忽悲,忽惊忽笑,一颗心跳个不停,真想转过头去不看。

可他也知道,旁观这等高手对决对他实战经验极有帮助,虽不清楚他们怎样出招变招,但能记得多少是多少,之后再来慢慢研究不迟。

另一边的严旭亭心思与杨衍相差无几,虽是十月天凉夜里,也自汗流浃背。

五虎断门刀向以走势刚烈为主,龙蛇变却是虚实莫测,彭千麒是一派之长,与严非锡、徐放歌等人只在伯仲之间,方敬酒也是顶尖高手,齐子概武功再高也难一举击败两人,甚至两人只要稍有默契,要打败齐子概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两人简直他娘的毫无默契到极点,根本是各打各的,不仅对身边的战友不闻不问,没有补进递上,相互掩护,甚至还都在齐子概危急时留了一手。但要说这两人有所保留也不对,若是齐子概稍有优势,两人必定全力追击。

会打成这样,只因两人心中雪亮,以齐子概武功之高,真要性命相博,即便杀了齐子概,极大可能也要赔上当中一人性命。彭千麒怕死自不待言,方敬酒宁愿替一条狗挡刀也不愿为彭千麒死,于是两人既要取胜,又都想避开齐子概濒死一击。

然而即便不能一举击杀齐子概,一直拖下去,就看谁先精疲力竭。齐子概功力虽深,以一敌二的损耗也极大,若能拖到他支撑不住,或许能避开他濒死一击,甚至只伤不杀,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些心思齐子概早就清楚,他在生死夜以寡敌众,深知凡奸恶之徒多半不肯舍己为人,每次围攻都盼着别人先死,反倒让他轻易各个击破。

三人又斗了十余招,齐子概与方敬酒短剑已交接七八次,方敬酒只觉每次撞击力道甚巨,指掌间竟有酸麻感。到了第九次交击时,齐子概猛地一声长啸,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暴涨,刀势一变,以刀代剑,使出龙城九令“暮色缀鳞甲”,劈向彭千麒。彭千麒只觉眼前满天刀雨,变化莫测,与其接招闪避,不如以力破之,刀向前刺,手腕转动,由小而大翻起层层刀。这招“虎袭江山”是五虎断门刀中与“纵横天下”并列的三大杀招之一,“唰唰”两声,彭千麒胸口和齐子概肩头各中一刀,伤口虽不深,彭千麒却怕他拼命,急忙抽退。

齐子概就等他后退,此时他全力攻向彭千麒,背后空门大开,方敬酒长剑砍劈,短剑已封住他退路,只待他转身闪避就要刺入他小腹。不料齐子概虽然转身,却不闪避,举刀格开长剑,就在短剑刺入小腹瞬间,左手拇指扣住食指往短剑弹去,正是崆峒绝学:弹指乾坤!

方敬酒只觉一股巨大力道撞来,他指掌本已酸麻,再也拿捏不住,短剑在齐子概小腹间划开一道口子便被远远弹飞出去,没入道旁草丛,比寻常人用手掷的还远。

方敬酒短剑一失,长剑立刻护在胸前,向后纵跃开来。彭千麒恰好补上,齐子概已无后顾之忧,双刀交格,“嘎啦啦”连划几个大圈。他本拟震开彭千麒兵器,可彭千麒功力当真深厚,刀法上更有独到造诣,“咔”的一声,两人双刀竟是同时缠卷上天。齐子概抢上一步,左手扣住彭千麒右手腕,右手一拳挥去,彭千麒伸掌阻挡,哪里格挡得住,被连掌夹拳重重打在左边下巴上,顿时一阵晕眩,幸好是左半边,早没了牙齿。

齐子概左手扭他手臂,左脚踹他胁下,右手抡拳又打,这是必杀此人的态势。彭千麒拳脚功夫不如他,内力却深厚,临危不乱,力贯左手向后一抽,“喀”的一声,关节松落,硬是挣开齐子概束缚,足尖一点,向后疾退。他体型虽肥胖,身手却灵活,避开胁下一脚,打向他下巴那拳只在胸口掠过。彭千麒哼了一声,显然受伤,但他退得急速,一个后空翻已跨上马背,怒道:“齐子概,彭天放的孙子还在我手上,等你来救!”

他恼怒异常,没跟严旭亭打招呼,策马便走,也不管两个儿子死活。只听杨衍怒吼道:“他杀了总舵的儿子,还挖了爷爷的坟,不能让他逃走!”

齐子概心中一惊,仍不动声色,问其他人道:“还不走,等我送你们上路吗?”

早在刚接上手时,齐子概便知方敬酒武功虽高,功力却逊了彭千麒一筹,他不住撞击方敬酒短剑,以浑元真炁护体,用弹指乾坤击飞他短剑。也是彭千麒与方敬酒太不配合,同样功夫若换成李景风与杨衍联手,一个为侠气肝胆,一个义不容情,两人相互照应又奋不顾身,说不定连三爷都有机会拿下。

此时胜负已判,齐子概只受了皮肉小伤,战力全然无损,方敬酒却失了短剑,“龙蛇变”只剩下龙,没有蛇,还能怎地?

李子修扶着柳中刃,黄柏捂着手各自上马,彭南三怕齐子概追究自己当日围杀彭南义,早早翻身上马去了。可怜他那兄弟彭南四,自始至终没人去看一眼他究竟死了没。

方敬酒上了马,道:“公子,走吧。”严旭亭盯着杨衍身后的齐小房看,听到方敬酒说话,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动作。方敬酒顺着他目光看去,又唤道:“公子。”严旭亭这才依依不舍掉转马头,与方敬酒一同离去。

杨衍见对方纷纷离去,急道:“你怎么让那头臭狼跑了?”

齐子概道:“臭狼没这么好杀,我若追上去,你们还有命吗?”

杨衍心知他说得有理,只是心中难过悲愤,不禁低下头来。小房见他伤心,绕到他身前想安慰他,忽地神色惊恐,骇异莫名,双膝跪倒,对着杨衍磕头大喊:“萨神!萨神!火耀天下,光照众生!萨神慈悲,原谅沙丝丽,萨神慈悲,原谅义父!”

杨衍见她下跪,大吃一惊,赶紧想要将她扶起。然而此时强敌已去,他心神放松,踏前一步,脚下无力,扑倒在地。

齐子概喝道:“小房,别乱说话!”

小房被义父喝叱,急得快要哭出来,只是指着杨衍道:“萨神!萨神!”

齐子概看了一眼杨衍,道:“他只是眼睛红。不是叫你别乱说话?!”

杨衍也忙道:“我叫杨衍,不叫萨什么。你别跪,我受不起!你爹救我性命,是我要跪你们才对!”

小房细细看了杨衍几眼,问道:“你不是萨神?”

杨衍苦笑道:“不是!”

“再说萨神,明天早饭不给你鸡蛋吃!”齐子概喝道。这威胁果然有用,小房赶紧起身,不再说话。

“再不走,他们就要带人回来了。”齐子概拎着杨衍上马,问道,“能骑马吗?”

杨衍虽然全身是伤,仍点点头。

齐子概将彭小丐横置在马鞍上,翻身上马,道:“快点,等他们带兵追上,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们。”又指着严旭亭等人留下的马匹,对小房道,“你自个骑一匹跟上,行吗?”

齐小房点点头,她在边关住了半年,学过一些马术,径自去牵马。齐子概担心彭小丐与杨衍伤势,腿一夹,小白迈开脚步,杨衍随后跟上。

齐小房正要上马,忽地听到一声微弱呻吟,不禁转头看去。那呻吟声是彭南四发出的,原来之前齐子概不知根底,没下杀手,那一脚只踹断他几根骨头,此时他方才醒来。

齐小房吃了一惊,甚是害怕,回头望向已走出三四十丈的齐子概背影。她本想呼喊齐子概,但又噤声,像是下定决心般,走到彭南四身边蹲下。彭南四张开眼,正对上小房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不禁一愣。

齐小房喃喃自语道:“你想害义父,我见着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是这趟出门朱爷送给她防身用的。她将匕首插入彭南四胸口,彭南四闷哼一声,气绝身亡,齐小房怕他不死,又在他胸口多戳了几下,这才把匕首在他身上擦干净。

又听齐子概喊道:“小房,你在干嘛?上不了马吗?”此时夜深,双方相距五六十丈,齐子概已看不清小房动作。

小房听到义父呼唤,连忙驾马追上。

※ ※ ※

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卯时,抚州城中大火方才扑灭,一众帮助彭小丐逃脱的部属不知死了几个,余下的也不知逃去哪里。

一辆马车向着东南方驶去,驾车的男子有一颗醒目的蒜头鼻。守卫紧张了一晚,见有人来到,连忙拦阻,男子拿出令牌道:“我要出城,让路!”守卫见了令牌,肃然行礼,问道:“公子车上载着什么?”

徐少昀道:“我老婆!你想看?”

守卫忙道:“不敢!”

徐少昀道:“还不让路?”

守卫连忙拉开栅栏,让出路来。

马车入了南城郊区,直奔到天色明亮才在一处小镇停下。徐少昀道:“就在这吧。”

诸葛悠抱着彭豪威从车厢里走出,低声道:“孩子睡了,别吵醒他。”

徐少昀点点头,从车厢里抱出一团草席,又问诸葛悠:“没让孩子瞧见?”

诸葛悠道:“这孩子乖得很,叫他别看他就不看。”

徐少昀苦笑道:“我叫他时尽耍赖皮,就只听你的。”

诸葛悠道:“别抱怨了,快去买棺材,再找个人来把前辈的身子缝上。”

徐少昀找了当地义庄,推说有个亲人染了急病身亡,要买棺木。义庄的人说得上报门派,徐少昀给了他二十两银票,道:“抚州最近事多,我不想招惹是非。当地死了自然有亲眷通报,若是外地的孤魂客,尸体我自带走,也牵扯不到这里来。”

义庄的人见了这么多银子,瞪直了眼睛,也不多问,给了一口最好的棺材,让徐少昀带走。

※ ※ ※

杨衍一行人走小径避开追兵,途中彭小丐醒来,他熟知地形,指了道路,几人躲到一处偏僻小镇。齐子概为杨衍接了断骨,找了个郎中替彭小丐治伤。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所幸彭小丐身上主要是外伤,敷了金创药将养就是。

“我没接到彭大哥的死讯。”齐子概道,“八成是路上被拦截了。”

“那你怎么来了?”彭小丐问道。

“消息大,传得快,恰好有武当的商客来崆峒买药材,辗转传到边关,我查证了消息,立马赶过来。”齐子概叹道,“可惜没见着老哥最后一面。”

杨衍这才知道,彭小丐一直停棺不葬,等的便是齐子概,忍不住难过道:“你现在来也没用了,爷爷都被掘了尸骨。”

齐子概道:“你们歇会,我再回抚州一趟。”又看着彭小丐白净无毛的光头,道,“彭老弟弄成这德行,害我一时认不出了。”

杨衍已经好几次听到齐子概称呼彭小丐为“彭老弟”,心想彭小丐年纪比齐子概大上许多,竟被他叫“老弟”?不过他见两人热络,料是熟识,一时不好多问。又听齐子概拉了齐小房过来,道:“喊彭叔叔。”

彭小丐问道:“你哪来这么标致的女儿?几时成亲的?还是外边的女人?”

齐子概笑道:“捡来的。”照他与彭小丐的交情,本来要说几句闲话开个玩笑,但想起彭小丐儿子媳妇身亡,怕他触景生情,于是道,“你们歇着吧。”

彭小丐叹了口气:“抚州你也别回去,怕他们设了陷阱。你若出事,还丢个累赘给我们,更逃不掉。”

齐子概道:“我料他们拿我没办法。放心,我瞧着情况办事。”

第二天下午,齐子概出去绕了一圈,不到黄昏就回来。杨衍讶异问道:“抚州戒备这么重,三爷你也进不去吗?”

齐子概道:“我还没到抚州就听到消息,昨晚大火,江西总舵一片大乱,两名蒙面人趁乱劫了彭大哥的尸体。臭狼吃了亏,发了大脾气,派人到处找,还没下落。”

杨衍听说彭老丐尸体失踪,甚是焦急,问道:“有听说是被谁劫走的吗?”

齐子概摸着下巴沉思道:“多半是彭老哥的朋友,否则不用冒险。不过抚州重重包围,这两人能带着尸体逃出去,也是有真本事的。”他想了想,道,“要是小猴儿在就好了,古灵精怪,总能琢磨出些线索来。只是这班人当中有他的手下,看来他也从中使了不少手脚。”

杨衍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眼下只担心彭小丐安危,于是问道:“我们几时走?”

齐子概突然皱了皱眉头,道:“你且等着。”说着推门出去。杨衍觉得他古怪,转头问小房道:“你爹出去做什么?”

小房听杨衍问她,忙道:“我不知道。”杨衍听她语气中仍有敬畏之意,拉了椅子坐到她面前,道:“我叫杨衍,这双眼睛坏了才变红,不是天生的,不是什么神,懂吗?”

齐小房畏畏缩缩,轻轻点了点头,仍是害怕。躺在床上的彭小丐甚觉好奇,问道:“你说什么神?”

杨衍回道:“我也不知道,她见了我就跪,说什么神,什么神的。”

彭小丐问道:“萨神?”

齐小房听到“萨神”两字,身子一颤,彭小丐料自己猜得不错。“听说过萨神不奇怪,他是三爷的女儿,说不定在崆峒见过萨神的画像,可这孩子怎地这么心慌?”他心下起疑,却未追问,只道:“他是眼睛生病,别怕。”

杨衍还想解释几句,忽听到齐子概在屋外说话的声音。只听齐子概道:“彭小丐就在里面,有江西弟子,要帮忙的站左边,想抓人的站右边,别乱了队伍!”

杨衍心中一惊,这帮人这么快就追来了?

又听他骂道:“要左要右,要帮要抓,别婆婆妈妈!站定了就别后悔,各安天命!我说我的左边,不是你们的左边,就是你们右边!丐帮弟子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随即又听外头传来尖叫声、惨叫声,各种碰撞声响,过了会,齐子概推门进来,斟了一大碗水喝下,道:“就这两个有骨气的想帮忙,彭老弟,你怎么说?”

门外走进两名弟子,见着彭小丐,当即跪下,喊道:“总舵!”

彭小丐看着他们,缓缓道:“你们要想帮我,就把头发眉毛都剃光,爱去哪就去哪,有多远走多远。”

那两名弟子点点头,当下剃去头发眉毛。小房见他们刮去毛发,剩下一颗光头,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想伸手去摸。齐子概轻轻敲了她手背,她缩回手,仍忍不住好奇。

两人随后拜别,各自去了。齐子概道:“他们已经追上,现在得走。彭老弟,能骑马吗?”

彭小丐勉强站起身来,放松肩膀,眉角微微抽搐:“还行。”

杨衍拄着木杖开门,这才见外面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

小房骑术不精,齐子概与她骑着小白,杨衍与彭小丐各骑一匹马。杨衍问道:“总舵,还是去九江口吗?”

彭小丐摇头道:“还叫我总舵干嘛?以后叫我‘天叔’就好。”又对齐子概道,“九江口最近,就怕路上敌人也多。”

齐子概道:“徐放歌不在江西,就剩臭狼跟方敬酒麻烦。真遇着了,打出去吧。”

彭小丐道:“江西还有几个高手,只是臭狼现在还没法使唤他们。”

齐子概问道:“走大路还是小路?”

彭小丐道:“我这伤势颠簸不得,大路快不了,走小路。”

自抚州至九江口约摸五百多里路,若齐子概骑着小白飞驰,只一日夜便可抵达,可一般马匹无此耐力,且彭小丐与杨衍受不得颠簸,一行四人索性换了马车,放慢速度,小房骑着小白,齐子概驾车,让杨衍与彭小丐养伤。一路上遇着拦截,免不了一番砍杀——该说是,对方免不了挨齐子概一番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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