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不甚满意,说道:“镇天宫的弟子俱是武当嫡传,我以一敌众,受了重伤,怎地明年还要再来?”
齐子概骂道:“你功夫不行,难道是我的错?再说,这事顶多抵你两件功绩,你还欠着四年,弄不好,明年见,后年还得再见。你要不服,昨晚怎不来说?”
那人被骂得无趣,又不敢反驳,只得悻悻然离去。
此时,村外马蹄声响起,两名彪形大汉一穿蓝衣一穿绿衣,左手腕俱缠着链子镖,纵马来到齐子概面前。
齐子概道:“来得忒晚了,怎?”
绿衣人道:“我兄弟俩率领门人在衡山剿了一群马匪,耽搁了。”说着,右手从怀里掏出纸条,左手链子镖一甩,那镖夹着纸条射到齐子概面前。齐子概不闪不避,伸手从镖上取下纸条,看了看,在小册子上划上一笔,道:“明年不用来了,希望以后莫再相见。”
那蓝衣人道:“我兄弟也望之后莫再相见。三爷,请了!”
两人说完,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李景风此时终于看明白,这些人定是犯了事,撞在齐子概手上,齐子概要他们干好事补偿。
又见一人身形矮小,尖嘴细目,道:“安徽穿山狐胡净,去年在河南自马匪手下救了商客张某。”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概接过纸条,持笔在小本子上一划,想了想,又问:“你没收钱吧?”
胡净忙道:“当然没!纯是义举,义举!”
齐子概点点头,道:“先在旁边等着。”
胡净讶异道:“又怎么了?”
齐子概道:“叫你等就等!”
胡净不敢反驳,乖乖退到一旁,见李景风也在旁边等着,走上前攀谈道:“三爷要我们等在这干嘛?”
李景风知道他以为自己也因犯事被留下,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三爷留你做什么。”又问,“昨晚怎么回事?”
胡净见他发问,愣道:“你是雏儿,不知道规矩?”
李景风笑道:“还真是雏,四天前才结识三爷。”
胡净冷哼一声,道:“被抓就被抓,结识个屁!我看你不懂规矩,教你个乖!但凡有事撞着在三爷手里,又不想死的,就得跟三爷立约,每年在这陇南要道上一会。除夕当天,过了子时,那叫‘生死夜’,要有不服,看是约了帮手还是纠众联手,俱在这夜解决。这边看不见,村后堆着好些尸体,都是昨晚冒犯三爷的。”
李景风这才知道昨夜那好大动静是怎么回事,又问:“那现在又是怎样?”
胡净道:“待到日出,过了‘生死夜’,就是‘酬恩日’。我们这些犯了事的,每年要干几件好事,让三爷考察,三爷把功过相抵……自然附带点利息。若是满了,就不用再来,若是没满,来年再来,若是无功可说,免不了一顿好打,将养几个月。要是想逃,嘿……那得藏隐密点,怕要见血光啰。”说着,又摇头叹道,“我不过就是个挖墓的,三爷折腾了我两年,还不放我走。”
李景风听了这些,对齐子概更是佩服,又想,这些人都能有机会,若能给饶刀把子将功折罪的机会,饶刀寨不就有救了?
前前后后约莫来了十余人,齐子概一一回复,又看了看本子,道:“看来没人了。”说着从屋檐上跳下,拍着胡净肩膀道:“胡兄弟,我就叫你一声小胡吧。你是挖坟的吧?”
胡净皱眉哀道:“三爷,别折我寿,叫我本名就好。”
齐子概哈哈笑道:“别怕,我真有事要你帮忙,你若办成,明年不用再来。”又拍拍他背道,“进去说。”
胡净和李景风跟着齐子概进屋,齐子概说明要找地道,对胡净道:“你是挖坟的,最懂这些密道地穴,要能帮我这个忙,必有重谢。”
胡净问道:“这得找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齐子概道:“不好说,可能得三个月。”
胡净心想,帮齐三爷找蛮族密道,成有大功,失败也有苦劳。跟着齐三爷,就算遇上几个蛮族,谅来也不会危险,倒是件好差事,于是道:“行。不知三爷要从哪处着手?”
齐子概摇头道:“不知道。”
这下连李景风也吃了一惊,忙问道:“三爷没点眉目?”
齐子概道:“我找密道就是碰运气,这边走走,那边走走,见着可疑的上前问问,若是蛮子,抓起来拷问。见到可疑的地方,探探地势,那日我会到饶刀寨,就是闲逛着找着的。”
李景风又问:“抓着蛮子了吗?”
齐子概道:“馒头吃了不少,蛮子一个未见。”
李景风又道:“那你带了我,又留这位胡兄?”
齐子概道:“我是见了你,这才想到我一人力孤,不如找些有特别本事的帮忙。你眼力好,带着你,勘地形方便。这小胡,我刚才见着才想起这人懂挖穴,带上有用。”
胡净问道:“假若三个月找不着呢?”
齐子概哈哈大笑,道:“三个月找不着,找三年、三十年,有你们陪着,总会找着的!”
胡净大吃一惊,说道:“三爷你明明说是三个月……”
齐子概道:“我说可能得三个月,可没说最多三个月。”
胡净慌道:“真要找三十年五十年,那我岂不是……”
齐子概大笑道:“别怕别怕,甘肃能有多大,三十年时间敷余得很!”
胡净道:“可是我……”
齐子概脸色一变,提高了音量道:“胡兄弟想反悔?”又冷笑道,“敢对齐某言而无信的,这天下也没几个。”
胡净知道中计,心中不住叫苦。李景风心想,不知这三爷到底聪明还是糊涂,他一点线索也无,就抓着自己与胡净找通道,若说糊涂,坑杀胡净倒是利落。
至于通道是否真要找上三五十年,他倒不担心。一来这是好事,二来他本就想来崆峒拜师,若真当了铁剑银卫,仍是要听三爷号令。
胡净此时已经认命,垂眉苦脸问道:“三爷打算从哪找起?”
齐子概想了想,道:“往冷龙岭走走看,要不往甘州去也行,或者回关上看看。”
胡净见他说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更是叫苦不迭。
齐子概沉吟道:“不如先到天水,那里热闹,指不定能抓几个潜伏的蛮子。”
李景风见他苦恼,想起谢孤白主仆,于是道:“三爷,这样不成,咱们需要一个谋士,能帮咱们出主意,想些有用的。”
胡净听他对着齐子概指点江山,骂道:“乱嚼舌根的小崽子,三爷自有主意!”
李景风摇头道:“三爷要有主意,早说了。碰运气不是办法,三爷总认识几个聪明人吧?”
齐子概道:“聪明人是认识几个,可都不好请。唉,又不能随意离开崆峒,要不……咦?”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侧了头,像是在听什么似的,一面说道,“景风小弟,你上屋檐往村外看看,看有什么。”
李景风点了点头,往屋外走去。胡净见齐子概大了李景风近二十岁,竟称呼李景风“小弟”,而且状似亲昵,不由得意外。
李景风上了屋檐,打亮掌望向村外,只见远处一小撮黑点,约是四十余骑,清一色的高头良驹,簇拥着一辆马车。他看仔细后,回屋内向齐子概回报。
“四十余骑,都是好马,围着一辆马车,往这个方向来?”齐子概摸着下巴,又问,“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黑色。”李景风答,“雪地里特别显眼。”
胡净是混过江湖的人物,说道:“四十匹一色马,这得是大人物,寻常马贼没这派头,不是门派大家就是豪富巨绅。”又担忧道,“往这个方向来,难到是冲着咱们来的?”
说是咱们,其实胡净知道是给自己脸上贴金,里头有本事得罪这等大人物的自然只有齐三爷。他生性怕死,就怕扯到自己身上来,于是问道:“三爷,年初一的与人动手晦气,若是冲着你来,且放过他们这一回?”
实则齐子概昨夜才与人动过手,还杀了人,晦气什么的真算不上理由,只不过是胡净生性怕死,唯恐大战波及自己,给齐子概一个台阶下。
李景风见齐子概皱起眉头,遇到极大难题似的,突然又脸现喜色,甚是得意,忽喜忽愁,阴晴不定,似乎来的是个难应付的对头,却又喜他自投罗网,于是问:“三爷,来的是熟人?”
齐子概如梦初醒般“喔”了一声,道:“小胡,把你的马牵来。”
胡净应了一声,自去牵马。齐子概道:“景风小弟,我还有些事,你跟小胡往西边走,绕过车队,回陇川镇等我会合。”
李景风问道:“那车队是什么来头,三爷似乎很忌惮?”
齐子概道:“是有些棘手,但不用担心。”
李景风虽与他相识不久,但知他艺高胆大,向来睥睨,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神情如此凝重,问道:“三爷,我能帮上忙吗?”
齐子概笑道:“还真用不着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李景风知道以他本事若不能应付,自己留下来只是拖累,于是道:“三爷,保重。”
齐子概哈哈大笑道:“别担心,想伤你三爷,没这么容易!”
李景风与胡净共乘一骑,望西而去。与那车队距离得近了,李景风看清马上人物,个个装束整齐,精壮结实,显是多经阵仗的武林好手,比之饶刀寨那群乌合之众不可同日而语。
他又回过头去,只见齐子概骑上小白,正往那车队奔去,两边相距十余丈,双方各自停下,不知说了什么。他又是担心又是犹豫,胡净道:“不用担心,三爷本事大得很,就是人有些癫狂。这里是崆峒,谁敢对三爷不敬?”
且说齐子概纵马往车队迎去,双方到了十余丈距离,那四十余骑见有人靠近,勒马戒备。齐子概不等对方打招呼,高声喊道:“小猴儿要找二哥,该往昆仑去才对,到崆峒干嘛?”
马车中那人咳了一声,道:“三爷你近点,我听不出是小白在叫还是您在说话呢!”
齐子概道:“我倒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就是有些怕。”他举起马鞭,指着众人道,“这么多人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头一遭。”
车中那人呵呵笑道:“三爷跟着朱爷学世故了?”又道,“见着崆峒齐三爷,还不行礼?”
那四十余人纷纷下马,恭身行礼道:“见过三爷!”
齐子概哈哈大笑,放慢马速,走向马车,神情甚是轻佻,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 ※
李景风与胡净在陇川镇客栈等了三天,依然没有齐子概的消息。李景风有些心焦,胡净也担忧起来,只道:“他要是一年不来,我是等他不等?唉,等还罢了,困在这镇里头,怎么营生?”
第三天夜里,李景风眼看又要空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去找齐子概,若真出了意外,也得知道对头人是谁。
忽闻马蹄声响,李景风自二楼客房望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停在客栈前,一条高大人影扛着个人跳下马来,却不是齐子概是谁?
齐子概抬头看了一眼李景风,哈哈大笑,不一会,来到李景风与胡净房里,把肩上人影掀放在地,大笑道:“那群点苍狗腿子追了我三天三夜,娘的,差点回不来!”
李景风与胡净甚是讶异。
只见地上那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但见他身量矮小,约摸六尺不满半,又拄着拐杖,原来还是个瘸子。
只听那人压着嗓子骂道:“你个鸡巴毛,臭猩猩!我知道你疯,没想你疯成这样!”
胡净见他模样,又想起三爷提到点苍,不由得一惊,指着瘸子呐呐道:“你……你……”
齐子概嘻嘻笑道:“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点苍副掌门诸葛然,我把他绑来当咱们找密道的谋士。”
胡净两眼一翻,几欲晕去,李景风瞪着眼睛打量着诸葛然:“你……你就是点苍副掌门?”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不,我就是个能随手掐死你的矮瘸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