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峰望着坐在妆台前的唐绝艳。她正在梳头,黑得发亮的乌丝衬着白得腻人的粉颈,诱惑十足,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上一口。
他是华山掌门的四子,论身份是尊贵的,但在掌门位置的竞逐上落后几位哥哥太多,继续呆在华山,不是留在门派里养着就是领个闲差当富贵少爷,所以他决心出来闯闯,没想到最后竟在唐门落脚。
他想要这个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这个女人。妲己、褒姒,那些书上记载的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就该长这个样子,没有一分瑕疵,肌肤上连一块斑都见不着。他为这个女人痴狂,愿意用客卿的身份当一个护卫,只等这个女人垂青。
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多了去,只要她开一声口,他相信会有成百上千的男人为她去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当她的客卿护卫。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碍眼的人,来得比他早两年,但他连客卿都算不上,只是个标准的护卫罢了。
他看向身旁的孟渡江。峨眉不过是唐门辖下一个门派而已,孟渡江不过是个峨嵋弟子,与自己九大家嫡子的身份相比,云泥之别。但他还是厌恶他,非常之厌恶。唐绝艳的身边不该有别的任何男人,有他就够了,当然,他相信孟渡江也是这样想的。
或许那也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唐绝艳想挑的男人,没有男人可以挑唐绝艳。而对唐绝艳而言,容貌、身份、武功、聪明、财富,这都不是她的标准。她的标准只有喜爱,而没人了解她的喜好。
他连那个有着粗眉毛的朱大夫也跟着厌恶起来。他不能预测哪种男人会让她动心,所以他厌恶任何一个被允许接近她的男人,这种不安让他对唐绝艳愈加痴迷。男人,越得不到就越想要,他相信孟渡江也是这样想的。
“出去吧,我要换衣服。”唐绝艳简单吩咐,命令他就像命令下人一样。她对谁都是这样。在华山的那段日子,只有他呼喝下人的份,除了父亲,谁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还是退了出去,跟那个他厌恶的男人一起退了出去,同时带上了门。
唐绝艳没有把门掩实上闩,就在房里换了衣服。或许从门缝里能看见乍露的春光,但他没有去看,那个讨厌的人自也不敢。就是这样,她总是挑战你不敢做的底线,你可以用各种手段想要她,但你最后总是要不到她,除非她愿意。
“进来吧。”她唤道。
严青峰与孟渡江进到房里。唐绝艳换下了那身庄重的素服,回到她原本的打扮。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金边褛空开胸衫,配一条宝蓝薄纱披肩,跟一件开到腰际的叉裙,即便是青楼女子,也没人敢穿得如她这般妖艳。
“姑娘没见着太夫人吗?”孟渡江问。
该死,这个问题应该由自己先问的。严青峰看了孟渡江一眼,对方的眼神同样充满敌意。
“进去的大夫没再出来,太婆伤得不轻。”
“那朱门殇不能留。”严青峰已经弄不清自己是出于嫉妒还是真心献策,但这话总是对的,“他熬不过刑,会把你招出来,只要招了,就算事后翻供也无用。”他淡淡说道,“杀了他。”
※ ※ ※
“朱大夫非救不可。”沈未辰自责道,“是我贪玩,不该瞎起哄,要他偷‘五里雾中’。”
自回到房中,沈未辰便不住道歉自责,沈玉倾皱起眉头,他不是个爱追究责任的人,此时责怪小妹也无用。其实朱门殇若真想索药,开个口,以他青城少主的面子,一两颗“五里雾中”不是问题,更多都行。然而他知道朱门殇的性子,讨不如偷,一来是不想求人,二来纯粹是贪玩。他行为失当,惹的麻烦却着实不小。
沈玉倾道:“现在骂你又有何用?怎么救朱大夫才是正事。”
“正事应该是联姻的事。”小八道,“我们可不是来闯祸的。”
沈未辰道:“你是说朱大夫不用救了?”
“朱大夫肯定要救,小八的意思是,那不是咱们此行的正事,不可莽撞冲动。”谢孤白道,“得谋定而后动。”
沈玉倾道:“我向唐奕说了几次,还找了唐孤,他们不让我见朱大夫,这事棘手。”
沈未辰又懊恼道:“怪我不但没拦着他,还跟着玩上了。”
小八道:“我倒觉得,小姐这次是救了朱大夫。”
沈未辰道:“怎说我救了他?”
小八道:“朱大夫是有毛病的人,这毛病不改,即便你当下拦他,他也总能再惹出事来。若不是你让他多偷了一颗‘五里雾中’,今日只怕更加分辩不清,沈姑娘是帮了他。”
沈未辰苦笑道:“承您开解,谢啦。”她心想小八为安慰她竟想出这歪理来,她仍觉自责,但对这番心意也是感激。
沈玉倾问道:“谢先生可有妙策解救朱大夫?”
谢孤白道:“我得想想。”
沈玉倾担忧道:“唐门不比青城,我怕朱大夫受大刑,这次吃的苦头定然不小,唉……”他叹口气,自知已将话说得轻了。朱门殇这次入牢,伤筋动骨都算小事,只是说得重了,又怕小妹更加自责。
众人正筹思间,忽听敲门声响,众人眼神交换,心想:“难道是唐二小姐?”小八道:“我去开门。”
只见门外一名黄衫丽人,甚是美艳,却不是唐绝艳,而是她姐姐唐惊才。沈未辰讶异道:“怎么是你?”
唐惊才看了众人一眼,犹豫道:“你们在讨论朱大夫的事吗?”
沈玉倾拱手道:“朱大夫惹了麻烦,我该向大小姐致歉。”
唐惊才又问:“是否方便我说几句?”
沈玉倾道:“请!”
唐惊才进了屋,跟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她见众人席地而坐,不分主次,笑道:“沈公子真是个好人。”
她也不端架子,整了整裙子,坐在沈未辰旁边。小八稍微挪了挪,给她让出些地方。
沈玉倾问道:“大小姐来意为何?”
自入唐门以来,这位大小姐深居简出,倒像是刻意避开他们似的。唐绝艳卷入权力风暴,这姐姐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唐惊才眼波流转,看了看沈玉倾,道:“我本有些犹豫,见你们这样不分主仆地坐着,那点疑虑便打消了。沈公子,朱大夫应该不只是你手下客卿,更是朋友知己,你定当想救他,对吧?”
沈玉倾道:“这是当然,大小姐有什么法子?”
唐惊才摇头道:“刑堂是奕伯父管的,二丫头是副堂主,她比我使得上力。我来,是有件事拜托你们。”
沈玉倾疑惑道:“在唐门的地界,沈某还有什么能帮上大小姐的?”
唐惊才低头道:“我想请你们帮二丫头。”
沈玉倾讶异道:“这是何意?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他这讶异几分装傻几分当真,唐绝艳的处境他自然明了,可讶异的是,唐绝艳似乎对这位大姐颇不以为然,即便在祭祖大典上两人也是各忙各的,不见交谈,唐惊才竟然亲自出面为妹妹求援?
唐惊才看着沈玉倾,说道:“沈公子来到唐门有段时日了,该听过些风言风语,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难道还看不出端倪?”
沈玉倾道:“唐门的家务事,听完也不好往心里去。在下此行只为四叔求婚,别无他意。”
唐惊才愣了一下,说道:“唐门有传言,说小妹不是亲生的,她不姓唐。”
沈玉倾道:“祭祖大典上确实听大少爷提起这事,想来只是谣传而已。”
唐惊才摇头道:“谣传是没错,但空穴来风其来有自。二丫头这几年很得太婆疼爱,风头又健,里外都传太婆想让她接班,故意放了这谣言。这谣言不真,只是大伙盼着是真,大伙都盼着的事就假不了。”
沈玉倾这才发觉,这大小姐不仅端庄美艳,对人情世故局势分剖也是透彻,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
唐惊才叹道:“太公装傻装了半辈子,父亲又……难免让她瞧不起男子。二妹的榜样便是太婆与娘,娘走得早,少了约束,她性格更是偏激,目中无人是她的毛病。可她是真有本事,假若她是男子,那些叔伯兄弟谁敢多说闲话?不过就是瞧不起女人。太婆管了他们三十年,二丫头这么年轻,往后还得再管他们四五十年,这口气吞不下,所以拿着外姓说事。”
沈玉倾听她言语中对自己妹妹颇多维护,他与沈未辰感情最笃,同为九大家传人,更知这般情谊难得,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道:“大小姐对令妹当真关心。”
小八问道:“大小姐也希望令妹当掌事吗?”
唐惊才微笑道:“有了太婆这个榜样,又是朝夕相见,你说,哪个唐门姑娘能没点想望?太婆常对我们说,男人跟女人都一样。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未必能做;男人能做的事,女人能做得更好。尤其美貌的女人,男人见了心摇神驰,乱了方寸,随时可以收服。”
沈未辰道:“这话跟楚夫人说的差不多,只少了说美貌的后半段。”
沈玉倾的母亲楚夫人最是厌憎轻女重男之风,常说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母亲从不自恃美貌,反觉得女人仗恃美貌是种自辱。他又想起段家寨寨主和看尽风月的朱门殇都先后栽在唐二小姐手上,觉得冷面夫人这话有理,比起母亲的志高气大更务实了些,同时也心生警惕,暗道自己可不能轻易被美色所惑。
唐惊才接着道:“我小时候就跟二妹一样,想着未来能继承太婆衣钵。太婆要女人家美貌,我用心打扮,你们可想见不到,那时我穿衣的风情可不比二妹逊色多少。”她像是想起那段日子,甚觉怀念,不由得微笑起来,又接着道,“二丫头长得快,十二岁就有了身形,我记得那一日,她借了我的紫纱叉裙,从房里走到议事厅找太婆,一路上不知看掉了多少侍卫的眼珠子。”
“那一日起,我就改换服装,当起良家妇女来了。”唐惊才不禁掩嘴笑道,“我终于懂了太公为啥装了半辈子傻。最好的衣裳,只有最适合的那个人穿起来才好。”
一般女子见着有人穿衣服比自己好看,多半嫉妒,唐惊才不仅未如此,反甘心退让,沈玉倾不禁佩服她大度,又疑问道:“那日祭祖,我瞧你们姐妹甚少交谈,还以为你们感情不睦。”
“二妹的性格,谁也不好亲近吧。”唐惊才叹了口气,“她比我聪明,年岁又近,我管不住她,也不知怎么与她亲近,可她终究是我妹妹。”说着又望向沈玉倾,“我也羡慕你这样的哥哥。”
沈玉倾心想:“若是小妹也是二小姐这种性格,我也亲近不了。”一面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帮二小姐?”
唐惊才道:“眼下我也无计可施。青城是座山,有依靠总比没有好。柳叔奕叔他们那边的消息我会去探听,若有动作,就来帮你。还有件事,”她接着道,“别让二妹走岔了路。”
沈玉倾道:“我这边若有消息,也会通知大小姐。”
唐惊才起身一揖,道:“多谢大家了。”
众人连忙起身回礼。等唐惊才去后,沈未辰才道:“想不到唐大小姐这么疼妹妹。”
沈玉倾道:“虽说要我们帮二小姐,却也不知从何帮起。”
谢孤白道:“我想一个人静静,沈公子,沈姑娘,”他拱手道,“我先回房想想,有什么想法再通知你们。”
沈玉倾问道:“朱大夫还在险境中,不能在这里商量吗?”
谢孤白皱眉道:“眼下急不得,等想着了办法再商量。小八,走吧。”
沈玉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 ※
唐飞今年五十二岁,除了唐孤,唐门主掌要务的几名大人物中就属他最年长。他是唐门的旁支远亲,与唐绝一脉同一个玄祖父,祖上没落过一阵,到了唐绝那代,祖父才靠着经营药铺打通关系,得到赏识,在唐门谋得一席之地。到了他这里才被延揽入唐门内部,稳稳当当地走了二十几年,几年前才当上唐门的账房。
今早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着实令他震惊不已,先不说老夫人摔倒这事,唐绝艳当面跟唐孤叫板也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他回到总务府后,赶忙让下人熬了两杯压惊茶,镇镇心神。
相较之下,唐绝艳来找他这事虽然意外,但今天已被吓够了,什么意外也不意外了。
“二丫头怎么有空来我这串门子,缺钱吗?”唐飞喝着茶,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位远亲侄女。真是个美人,自己要是年轻个三十岁,肯定被她迷倒。不过他也知道,唐绝艳来找他肯定是有目的,多半是想拉拢。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唐绝艳说什么,他只虚应故事,两不相帮。这是他经商三代的习性,和气生财,谁也不得罪是商人的优点,也是毛病。说到底,七叔跟唐奕、唐柳都是叔侄,连唐少卯血缘上也比他亲近得多。同一个玄祖父,除了姓唐,跟外人差不了多少,连招待青城公子的宴席都没叫上自己。这场斗争跟他没关系,最好也不要扯上关系。
“七叔公有些碍事。”唐绝艳道,“我想请伯父帮我除掉他。”
唐飞一口压惊茶从嘴里喷了出来,忙喊道:“这压惊茶不顶事!珍珠粉,拿一两,不,拿整盒来!”
过了会,下人送上一盒珍珠粉,唐飞也顾不上失礼,一口倒进嘴里,咕噜噜就着压惊茶喝了下去。
“二丫头,你是嫌飞伯父今天吓得不够,还来开这玩笑?”唐飞道。
唐绝艳道:“不是开玩笑,七叔公他们咄咄逼人,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唐飞道:“你回去,我就当你没来过!去,去!”他挥手示意唐绝艳离开,唐绝艳却不肯走,道:“飞伯父,你已经帮了我,若是让他们得逞,你账房的位置肯定坐不稳,难道要让几位堂哥回去管那几间药铺?”
唐飞道:“胡说,我几时帮你了!”
唐绝艳道:“今早祭祖,你说人人有嫌疑,那不是帮我?”
“放屁!”唐飞道,“你们用昆仑共议压七叔,当时我若不作声,他们必然来问我主意,我能说什么,支持你还是支持七叔?我说人人都有嫌疑,就是大伙都别想!让你爹上去,等老夫人醒来,自然就有了主意!”
“那是你的想法。他们本占着优势,你一开口,就成了平局。你当时若帮着他们,五个领头的异口同声,搬出昆仑共议也压不住。”唐绝艳道,“他们认定你是帮我,你不帮也是帮,不如真帮。”
唐飞吃了一惊。唐绝艳说得在理,今早的两不相帮在唐奕这些人眼中只怕还是偏袒,就算七叔他们赢了,自己也捞不着好处,只怕还得被清算。他开始后悔早上不该开口,却也明白这场斗争中,早上那种情况,要真等到唐孤等人来问意见,那就是被迫站边了。
可这局势,押二丫头是稳输不赢的。他叹了口气,道:“你自个都说了,五个领头的,四个在他们那边,卫军、兵堂、工堂、刑堂全在那,剩下我一个不济事的总务府,能干什么?真要站边,我怎不站那边去?二丫头,飞伯父说句实话,没老夫人撑腰,你斗不过他们,也没本钱跟他们斗。”
“我正在找本钱。”唐绝艳淡淡道,“伯父就是我的本钱。”
“我为什么要帮你?”唐飞问。这是一场没胜算的赌局。
“伯父也说了,五个领头的异口同声,还不把我给拔了?可怎么没人来找你商量,劝你站边?”唐绝艳淡淡道,“因为那里人够多了。”
是的,那里人够多了,单一个唐孤就撑了唐门半边天,何况还有其他人。就算加入那边,也没有任何甜头。
“再有一个原因。”唐绝艳道,“伯父跟我一样,在他们眼中,都是‘外人’。”
唐飞的心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
是的,外人。因为是外人,所以他们串连一气时,没人来找他商量,自己在五堂之外被孤立出来。二丫头的流言传出来时,只有他们筹谋划策,从无人问过自己意见。
这似远亲近外人的身份,他早已习惯,比起唐锦阳、唐孤、唐奕,甚至唐少卯,他都太远了,远到没被他们当成自己人。当然,也是因为他站在最无足轻重的账房位置上的关系吧。
唐飞轻抚下巴。做生意的习性是和气生财,但也讲究以小博大,一本万利,可是,这一注有胜算吗?
“你想怎么干?”唐飞问,“要本钱不能空口白话,得靠本事,这可是我全副身家。”
“账房的钱多,钱多就能办事,伯父家三代经商,江湖上也有些门路。”唐绝艳道,“夜榜,伯父听说过吧?”
唐飞的脸色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