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壁垒分明
唐奕在议事厅上来回踱步,显得甚是焦急。唐柳脸上敷着药布,不停嘀咕咒骂着唐绝艳,此时他余毒未消,发音含糊不清,没人听得懂。倒是唐少卯气定神闲,要了茶水跟一盘金钱桔。唐奕见他清闲,忍不住问道:“往常你不是最有办法?想到怎么应付二丫头了?”
“没。”唐少卯说,浑不在意般,拿起茶杯品了一口,又放下,过了会才道,“等七叔他们回来再说。”
唐少卯是兵堂堂主,名义上掌管了唐门兵权,实则却是文职。唐门的家族性是九大家之最,兵堂只负责唐门辖下的兵务与人事,实际兵权远不如掌事一句话。冷面夫人于兵权掌控更是稳固,重要人物均亲自考核任命,唐少卯虽有发言权,多半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虽然兵堂无实际兵权,但仍掌管唐门上下所有兵务,唐门有多少子弟,分布所在,装备配给,领头者性格能耐,唐少卯了如指掌。他年轻时风流英俊,才思敏捷,据说养了颇多情妇。他向来以办事干练、足智多谋自矜,是唐门的智囊之一,祭祖大典遭擒一事实是他生平奇耻大辱。
唐奕见他没想法,又问:“你觉得老夫人这一摔,伤势……怎样?”
唐少卯道:“瞎猜不如摸门道,你怎么不去老夫人房里问安?”
唐奕怒道:“这不是废话吗!我们不刚被八卫赶出来?就剩下七叔跟锦阳堂弟等消息!”
唐少卯道:“既然知道,等消息吧。”
过了会,唐孤铁着一张脸与唐锦阳一同走入。唐奕忙上前问道:“七叔,堂弟,怎样了?”
唐锦阳怒道:“大夫进去了就没再出来,八卫死守着门口,连我爹都不让进去!我跟七叔等了大半天,等不到一点消息,要不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早把他们给拿下了!”
他说着,走到议事厅的主位上坐下,俨然一副掌事模样。唐少卯轻轻咳了几声,唐锦阳不解问道:“少卯兄怎么了,喉咙不舒服?”
唐少卯道:“是啊,最近嗓子有些哑,吃点桔子养喉咙。”
唐锦阳道:“少卯兄可得保重,以后唐门需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众人见他点不透,都看向唐孤,唐孤并不介意,坐了首席。唐锦阳道:“娘受了伤,现在不知道状况,唐门上下一堆事情要办,百废待举,大家暂时,嗯……”他想了想,问道,“兵堂有什么事吗?”
唐少卯道:“没什么大事。所有公文都放在太夫人书房,代掌门有空去批示就是。”
唐锦阳又问道:“那刑堂……有事吗?”
唐奕道:“一切照着规矩,最近的大事也就段家寨那件事,都正法了。”
唐锦阳道:“嗯,很好,没事了。那工堂……”
唐柳道:“咩事咩事,都咩事。”他口齿仍是不便,讲话有些大舌,实不愿多丢这脸。
唐锦阳又要问账房,没看到唐飞,问:“飞堂哥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唐孤冷冷道:“这当口又不是议事,当然没人通知唐飞,你犯什么糊涂!”
唐锦阳一愣,道:“可……唉……唐门这么多事,我刚接任代掌,当然得了解了解。柳堂哥,派人通知飞堂哥过来议事。”
唐柳最是不想开口,听他吩咐做事,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唐孤道:“你是打算在他面前把二丫头的事也给议了?”
唐锦阳一愣,道:“这不好,我也不知道飞堂哥站哪边。瞧他模样,好似打算两不相帮。”
唐孤道:“难为你看出来了。既然不打算跟他说这事,叫他来干嘛?”
“我先叫他来问问账房的事,等要讨论二丫头的事,再叫他回去就是。”
唐孤怒道:“你不办事,兴许唐门还没事,你要办事,没事也给你办出事来!得了,讲正事!”
唐锦阳被他骂了一顿,不敢作声,只好道:“是,是,先说二丫头的事……”
唐孤挥手道:“慢!谈二丫头之前,我还有事要问。”他说着,环顾众人,目光如电,甚是凌厉。众人被他目光一扫,都觉心中一颤。
唐孤虽老,威仪不减,虽只管着卫军,不掌政务,换作前朝也不过就是个羽林卫的缺,然而唐门自下而上,除了冷面夫人,最怕的便是这位卫军统领。
众人被唐孤一瞪,都不敢说话,等了半晌,唐孤仍未开口。唐锦阳素来跟唐柳交好,给了他几个眼神,唐柳嘴角抽搐了几下,使个暗肘推了推唐奕,唐奕只是假装不知,一时大堂上鸦雀无声。
直等到众人心焦了,唐孤才伸出一根指头:“我就问一件事。”说到这,他又停顿了一下,见没人想要说话,这才接着道,“是谁对太夫人下的毒?”
此言一出,众人又面面相觑,唐锦阳道:“这……肯定不是我,我向来孝顺……”
“那是谁!”唐孤大喝一声,道,“你们老实说出来,这话不传出门外,我还能从轻发落!你们要隐瞒,等我查出了,一家老小都难保!”
众人不敢作声,过了会,唐锦阳道:“柳……柳堂哥。”
唐柳看了他一眼,似是询问,唐锦阳这才说:“你就认了吧。”
唐柳大急,也顾不得发音含糊,忙道:“不似我,不似我,泥别信口雌房冤枉我!”
唐锦阳道:“你是管工坊的,‘五里雾中’都归你管,长命香又是你经手,你也不喜欢二丫头,不是你是谁?”
唐柳道:“你怎不缩奕哥,二阿头当堂顶撞他!这几年的大似都给二阿头办了,他风头被抢,恨得紧!”
唐奕骂道:“你把嘴里的屌吐出来再说话!满口尿骚味,胡言乱语!二丫头气焰嚣张,谁不是被她压着?她进你工坊要拿什么药就拿什么药,你不也管不住?”
唐孤又看向唐少卯,唐少卯犹豫了半晌,这才道:“七叔……我们原以为是你干的。”
唐孤怒道:“放屁!”
唐少卯道:“莫说我们没这胆子,事前谁知道老夫人要宣布继承人?这几年大伙都只是揣测,哪料到会有这一手?老夫人年事虽高,可身子骨向来健朗,这事来得突然,除了七叔你,没人有这本事。”
唐孤道:“看来是没人承认了?”他环顾四周,见众人都不说话,又道,“也罢,看这事怎么了结。你们保佑嫂子身体康健,若有个三长两短,二丫头就上位了,我倒是想瞧瞧她怎么收拾你们!”
唐锦阳道:“她又不姓唐,怎能让她上位?赶她走就是!”
唐奕道:“怎么赶?拿扫帚撵她出门?”
唐锦阳哑口无言,只得道:“想办法!她不过就是个刑堂副堂主,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还怕斗她不过?少卯兄,你向来足智多谋,想个办法吧!”
“我倒觉得你们大惊小怪。”唐少卯淡淡道,“若说谁毒害了老夫人,那还得详细追查,但要说对付二丫头,那倒不用忧心。卫、工、兵、刑、帐,五堂没一个帮她,就算飞堂兄也不过就是个两不相帮,她拿什么跟我们斗?峨眉不过唐门底下一个大派,那姓孟的小子摁死了也就跟金慈师太道个歉的事。严非锡的四儿子连华山的大事都管不了,管得着唐门的事?青城那个,我瞧着是个正人君子,二丫头勾引男人那套在他身上不顶用,估计也不会帮她。”
唐柳道:“老夫人醒来,她上位,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她上位,你什么也别做,等她来收拾你。”
唐少卯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威胁不了我们,我们可以慢慢收拾她,从长计议。”
唐锦阳道:“怎么慢?说不定娘明天就没事了!”
“如果只是轻伤,大夫早出来了,起码也传两句话安定人心,我猜……”唐少卯道,“老夫人伤得不轻,恐怕暂时还是昏迷,三五天醒不来。”
唐锦阳惊叫道:“三五天?这么快?”
唐孤冷冷道:“你巴不得你娘别醒了是吗?”
唐锦阳慌道:“不是这意思,是……唉,就是……三五天能收拾二丫头吗?”
唐柳道:“老夫人跌这一跤不轻,就算醒了,一时也不能管事,关照不到二丫头。只是难免夜长梦多。”
唐少卯道:“我倒是有个快捷法子。”
唐锦阳忙问道:“什么法子?”
唐少卯道:“那名青城来的大夫。”他想了想,接着道,“只要他咬定是受了二丫头的主使对老夫人下毒,全部的事都结了。我们再给二丫头一条路走,嫁去青城,或者受审,二丫头再倔也没得选,即便老夫人想翻案也翻不了。”
唐锦阳喜道:“好法子!”
唐孤想了想,道:“唐奕,刑堂归你管,你处置。”
唐奕忙点头称是,唐孤这才道:“我去见二哥,看他什么打算。”
唐锦阳与这七叔一相处就不自在,忙起身相送。唐孤离去后,唐锦阳道:“没事了,大伙回去办公,该怎样就怎样,得齐心为唐门办事,晓得吗?”
唐少卯道:“还没完,有些事刚才七叔在,不方便说,现在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唐锦阳瞪眼道:“还有什么事?”
唐少卯道:“老夫人如果安好,那是最好,可老夫人如果有个万一……”
唐锦阳骂道:“你咒我娘干嘛!”
唐少卯道:“谁敢咒老夫人?我是实话实说。如果老夫人真有万一,二丫头就要上位,你们说,到时七叔是反,还是帮着二丫头?”
唐锦阳道:“这不废话?七叔他……他……”他想了想,竟没把握。唐孤性格刚烈,反对唐绝艳继位,可也是最忠于唐绝夫妻的,若木已成舟,是否会为大局着想反倒支持唐绝艳,谁也说不准,毕竟当年冷面夫人继位,唐孤功不可没。
唐柳听出弦外之音,说道:“少卯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唐少卯道:“我是担心二丫头趁乱行刺老夫人。她狠毒狡猾,不可不防,得加派点人手保护。”
冷面夫人身边有八卫保护,想要行刺谈何容易?至于保护的人手,整个唐门多少卫兵?只要呼喊一声“刺客”,马上便有人来。除非唐孤要反,否则加派人手纯属多此一举,反过来说,若唐孤要反,加派多少人手都是多余。
倒是唐绝身边,保护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唐奕道:“这事我晓得了。府内的卫军是七叔管的,我同他商量商量。”
唐少卯道:“我也去活动活动,探些口风。”他摸着下巴道,“二丫头想联外制内,可没那么容易得逞。”
众人各自起身离去,唐柳拉了拉唐奕袖子,唐奕知道他有话说,先跟唐少卯同行,等唐少卯回到兵堂,又绕去工坊找唐柳,果然见唐柳正在等他。
“你方便讲话了?”他比了比嘴巴,“别把冯京说成马凉,现时随便点乱子都会出大事。”
唐柳道:“好多了,没事。”休息了这一会,他总算恢复,问道,“你觉得老夫人是谁害的?”
唐奕道:“我要知道,当场就把他拆穿了。总之不是锦阳堂弟,老夫人放个屁都能把他吓个半死,他没那个胆。”
唐柳道:“你不觉得老夫人倒下后,少卯话就多了?之前他虽也反对二丫头,可没出过什么主意,招待青城世子那个宴会上,大家可劲要把二丫头嫁去青城,唯独他一言不发,怎地这当口反倒积极起来了?”
唐奕讶异道:“你怀疑是他?”
唐柳道:“你没听他最后那段话,明面上是要我们保护老夫人,另一层意思是说如果老夫人死了,二伯还活着,二丫头就上位了,这不是唆使咱们,要阻止二丫头上位,就得……”他顿了一下,道,“我也不跟你遮遮掩掩,他的意思就是二伯不能活,让你跟七叔商量,把人手都调去保护老夫人,那保护二伯的人就少了。”
唐奕摇手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去找七叔商量保护老夫人的事,七叔自有定夺,卫军轮不着我做主。我还得找那大夫晦气,先走一步。”
唐奕转身要走,唐柳喊道:“要是二丫头被拔了,那你说谁会上位?你吗?”
唐奕回过身,正色道:“谁上都行,只要姓唐我都服,就算是锦阳堂弟我都服。唐门百年基业,不缺有本事的掌事,也没缺过乱七八糟的掌事,可唐门还是唐门,没少了一块也没多了一块。”
“这不是奕哥的真心话。”唐奕走后,唐柳心想,“走了二丫头,老夫人不会把位置传给锦阳弟,七叔已经老了,只能再找继承人。总之,有了空子,奕哥就有机会。”
至于自己,若是没点想望,就不用蹚这浑水了。唐门,给女人管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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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奕没去见唐孤,先去了大牢。朱门殇坐在地上,神色从容,见了他还打了招呼道:“要放我出去了吗?”
唐奕让人拉了椅子坐下,笑问道:“你怎么觉得我会放你出去?”
“我在青城就是这样,住没几天就有人放我出去了。唐门总该比青城讲理些,查无实据,就可以放我走了。”
唐奕道:“放你出去也简单,你从实招来,二丫头怎么让你下毒谋害老夫人的?”
“放你娘的屁!”朱门殇骂道,“就说了跟我没关系,别往我这里塞罪名!”
唐奕使了个眼色,四名壮汉抬了个木造的笼子进来,约摸一人高,里头垫着几块砖头。朱门殇脸色一变,惊道:“你想干嘛?”
唐奕道:“怕你不懂。这叫‘立枷’,又称‘站笼’,一般人站上一天就得死。”
朱门殇道:“我可是青城客卿!沈公子是我好友,他是未来的青城掌门,你不怕坏了青城跟唐门的关系?”
唐奕道:“唐门不怕跟谁交恶。你乖乖说,省得受罪。”
朱门殇道:“说屁!没的事,我能说什么!”
唐奕道:“随便你怎么说,只要说二丫头是怎么勾引你,骗你帮她下毒,说得圆就行。”
朱门殇已知对方铁了心要栽赃,想着如何拖延。唐奕有心要他吃些苦头,挥了手,两名侍卫上前架住朱门殇,把他押上站笼,又将他脚下砖头抽去。朱门殇勉强以前脚掌触地,脖子悬于半空,几欲窒息,忍不住破口大骂。
唐奕道:“省点口舌,留点力气,你还有得熬。”他刚说完,一名侍卫快步走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唐奕大声道:“回告沈公子,朱门殇是嫌犯,再来问一百遍我也不会让他见人,更不用想着救他!”唐奕掌管刑堂,深知用刑三味,话一说完便起身离去。
眼下朱门殇受的苦还不够,且不忙着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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