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把李府家丁委托保镖之事说了,说中途红孩儿暴毙,分析应是被人毒死无误。
李员外甚是惋惜,怒道:“这只红孩儿还没上过阵,我才想在百鸡宴上亮亮相,让大家欣赏欣赏它的风采,是哪个没屁眼的毒害了他?”
杨衍道:“也许是他太过神骏,惹人忌惮。李员外若不信,找个大夫来验,或者找只野狗试试也行。”
李员外看着红孩儿,突然察觉自己满手鲜血,再一看,见红孩儿少了一截屁股,问道:“它屁股呢?”
杨衍顿时语塞。他方才跳过了彭老丐想毁尸灭迹一段,却没想到如何掩盖鸡屁股被狗咬了这茬,心中慌乱,忙看向彭老丐。
彭老丐却是一脸懵懂,似在深思。
李员外语气加重,沉声问道:“我说,红孩儿的屁股呢?”
杨衍忙道:“这……我们觉得红孩儿死因有异,所以,试毒,验尸。这验尸,验鸡尸,得从鸡屁股,所以……我们就切了一块下来。大叔,对不对?”
李员外一脸狐疑,显是不信,杨衍见彭老丐不答,又心虚起来。
李员外又看了一眼红孩儿,道:“这屁股伤口不齐,明明是被咬下的,是谁咬的?”
杨衍道:“我……我咬的。要验尸,不得已。”
李员外道:“毛都没拔你就咬?”
杨衍道:“带着毛好点,少点鸡屎味。”
李员外骂道:“当我是笨蛋吗!红孩儿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杨衍忙摆手道:“不是!真是被毒死的!”
李员外怒道:“百鸡宴上的鸡只能看不能碰,又无吃食,谁有办法下毒?只有你们了!说,你们是不是弄死了我的红孩儿,又下毒想要蒙混过去?”
杨衍忙道:“我们干嘛要这样做?没道理啊!”
彭老丐突然道:“没错,就是这样!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杨衍听他突然这么说,吃了一惊。李员外大怒,喝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他这一喝,十数名保镖护院登时冲入,要来抓杨衍。杨衍忙道:“大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十几名护院拳脚齐上,彭老丐像是突然醒过神来,身子一扭。这些寻常护院怎是彭老丐对手?杨衍只见到拳脚齐飞,十几名护院飞的飞倒的倒,哀嚎的哀嚎尖叫的尖叫。随即,杨衍只觉脖子一紧,双脚离地,耳中听到“哗啦啦”的声响,原来是彭老丐提着他衣领上跃,竟将屋顶撞破一个窟隆。
李员外放声大喊:“快叫赵教头过来!”
杨衍到了屋顶,见彭老丐四处张望,问道:“大叔你找什么?”
彭老丐道:“鸡舍!鸡舍在哪?”
杨衍见他着急,指着一方空地问:“是不是那?”
彭老丐拎着杨衍飞身而去,后方传来声音道:“歹徒休走!”
杨衍回头看去,见一名绿衣客从后追来。他见那人双手抖动,顿时金光爆射,虽看不清对方丢来的是什么,但料想必是暗器。
那暗器又急又快,彭老丐不得不回头应敌。他落地,转身接住一道金光,倒射回去,击落另一道金光。那金光铺天盖地射来,他便铺天盖地射了回去,每射回必中对方一道暗器。杨衍看不清他双手如何摆动,就听到撞击声不绝于耳,那绿衣客越射越逼近,方向也越来越刁钻,彭老丐也越接越快,杨衍低头一看,见到满地金钱镖。绿衣客逼近一丈左右时,最后一道声响乍停,身上金钱镖已然用尽。
绿衣客脸色一变,双膝跪地,连连叩头喊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杨衍后来才知道,他是李员外家的护院领头,姓赵,一手十八路飞梭金钱镖出神入化,双手左右连发,能一口气射出十八枚金钱镖,曲折急缓各自不同。就方才这短短交接,他连射一百零八枚金钱镖,被彭老丐接了五十四枚,击落五十四枚,把他吓得胆汁都吐出来,只好跪地求饶。
杨衍忙喊道:“他是彭老丐,没事的!”见对方惊疑不信,又道,“除了他,江西哪来这么厉害的老头?”
“我才二十七岁,别瞎说!”彭老丐回道。
杨衍连声说是,见赵教头已然信了,忙问彭老丐道:“怎么回事?”
“红孩儿没上过斗阵图,怎知道实力如何?漂亮架子输给不起眼的,常有!”
杨衍想起雪里红跟好兆头之战,觉得有理。
“既然不知道,干嘛毒死它?再说,百鸡宴上的鸡没机会吃东西,红孩儿是在别的地方中毒,目的也不是要毒死它。”
杨衍道:“你认为是鸡舍里下的毒?”
杨衍看了看这鸡舍,占地甚广,不只驯养斗鸡,兼有一些其他品种其貌不扬的鸡,于是问绿衣客道:“这鸡舍里不是只有斗鸡?”
绿衣客忙道:“小人姓赵,叫我小赵即可。小英雄,李员外是江西最大的养鸡户,这不过是他其中一处产业,你在抚州吃到的麻鸡,十只里有九只是他这边来的。”
彭老丐抄起一把鸡饲料,对赵教头说道:“吃吃看。”
赵教头不明所以,照着指示吃了一嘴,苦着脸嚼着。
杨衍心想:现在就算彭老丐要他吃鸡屎,只怕他也照吃。
彭老丐问:“感觉怎样?”
赵教头摇摇头道:“不好吃。”
彭老丐又皱起眉头,抓了一把就要放入嘴里,杨衍忙阻止道:“别,我来!您功力深厚,试不出来!”
彭老丐看看杨衍,觉得有理,点点头。
杨衍吃了一小口饲料,过了会道:“没感觉,奇怪。”
彭老丐道:“饲料无毒,那毒下在哪里?还有,干嘛跟李员外家的鸡过不去?”他又转头问赵教头,“你家主子有仇人吗?”
赵教头道:“商场上哪能没几个对手?不过这鸡场守卫甚严,不是您老这样的高手也闯不进来。”
闯进来也没道理专门毒杀一只鸡,何况是只斗鸡。杨衍四处观看,突然叫了一声:“大叔,那里还有一只死鸡!”
彭老丐看去,那个鸡舍远大于寻常鸡舍,里头只有一只斗鸡,已经僵直,死状一如红孩儿。
赵教头道:“唉,怎么又死了?最近鸡舍里闹鸡瘟,死的都是上好的名种斗鸡。”
彭老丐疑惑道:“怎么其他鸡就没事,只对斗鸡有用?是品种关系?你,去抓只狗来!”
杨衍忽见一只肉鸡额头秃了一块,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那只鸡的鸡冠少了一块,是怎么回事?”
赵教头道:“这斗鸡有操练时间,时间一到便要放出操练,这些祖宗又比寻常公鸡更是好斗,有时不受管训,会啄伤其他肉鸡。”
杨衍大叫道:“在鸡冠!不是一只鸡,是全部的鸡,都在鸡冠上!”
他这一叫没头没脑,彭老丐却立时醒悟,抓过一只鸡来,撕下鸡冠。那鸡疼得不住挣扎鸣叫,彭老丐将鸡放了,将鸡冠递给赵教头道:“试试!”
赵教头面有难色,待要拒绝,彭老丐问:“你说你叫啥名字?”
赵教头忙道:“我……”
话音未落,彭老丐屈指一弹,鸡冠被弹入赵教头口中。赵教头吐之不及,竟吞了下去。
彭老丐问道:“感觉如何?”
过了一会,赵教头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回道:“没事,这鸡我们自己也是吃的,没事。”
彭老丐道:“没事,那多吃点。”又抓了只鸡,撕下鸡冠塞给赵教头。赵教头无奈,只得忍着恶心吞下。等吃了两三片后,彭老丐又问:“如何?”
赵教头吸了口气,道:“气息有些不顺,但……不碍事。”过了会又道,“现在想想,这几日吃麻鸡,偶而会有这种情形,只是不严重,便不当一回事。”
彭老丐道:“只有鸡冠有毒,这份量毒不死人,只能毒死鸡。”
此时,李员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骂道:“你们两个歹徒,想对我的鸡做什么?天杀的,谁叫你们过来害我?”
杨衍道:“不就是你的下……”他与彭老丐互看一眼,忽问道:“今早去百鸡宴的两个下人是不是负责喂鸡的?”
李员外骂道:“是啊。要不是他俩跑了,哪会招来你们这两个瘟神!”
赵教头忙解释道:“李员外,这老人家便是大侠彭老丐,您万万不可怠慢!”
李员外一惊,瞪大双眼看着彭老丐,犹自不信。
彭老丐又问:“他们是不是新来的?”
李员外点点头道:“三个月前来的。”
杨衍问:“这批鸡要出到哪里?”
李员外道:“出到哪里?哪里都出啊。今天晚上的百鸡宴就是用我这鸡场的鸡……唉,你们去哪?”
彭老丐抓起杨衍,飞身而起,快步冲向富贵赌坊。
杨衍知道彭老丐为何这么心急,他与彭老丐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百代封冠”!
一个鸡冠毒不死人,一百个鸡冠绝对足够。
这道菜只给百鸡宴上身份最尊贵的人独享。
富贵赌坊百鸡宴上,最尊贵的人只有一个。
有人要杀彭小丐!
时近黄昏,百鸡宴就要开始。
彭老丐跑得极快!飞快!他简直是拼了命在跑!
富贵赌坊已在眼前,就在此时,彭老丐却放慢了脚步。
杨衍回过头去,彭老丐眼神忽尔呆滞。
杨衍忙道:“大叔,富贵赌坊到了,你快进去啊!”
彭老丐疑道:“进去干嘛?”
杨衍急道:“有人要杀你儿子彭小丐!”
彭老丐皱起眉头:“我哪来的儿子?别闹!啊,你又是谁?”
杨衍道:“我是杨衍!你的兄弟,杨衍!我们在当铺前见面,你教了我一招黑虎偷心,一招双龙出海,还有一招纵横天下!”
彭老丐哈哈笑道:“我哪会纵横天下这招?胡说八道!”
杨衍道:“你会的,你说这招以前叫猛虎下山!”
彭老丐道:“纵横天下连个虎字都没有,跟猛虎下山哪来的关系?瞎鸡八毛乱扯!”
杨衍看看富贵赌坊,又看看彭老丐……
他拔腿冲向富贵赌坊。
没时间了,百鸡宴已经开始了!
赌坊门口站着两个护院,他们不认识杨衍,但他们知道百鸡宴上有贵宾,不能怠慢。
杨衍边冲边喊:“百代封冠有毒,有人要毒杀彭小丐!”
杨衍看到护院拔剑,但他们听到这话,微一迟疑。杨衍脚步不停,自空档中钻了过去,衣领却被抓住了!
他当机立断,抽出匕首将衣领划断。“嘶”的一声,衣领撕裂,杨衍脚步虽然受到阻碍,仍向前冲。
护院追上了,扭住他的胳臂。杨衍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在这里喊这句话,原本未必有用。
但此刻必定有用。
他知道富贵赌坊外有个人,他叫彭老丐。无论他的记忆是停在二十七到八十七当中的任何一年,他都是那样一个人。
一个绝不会见死不救的人。
“啪啪”两声,他知道那是抓住他的人被打翻在地的声音。他听到彭老丐的声音,但他没听清他说什么。
然后他到了后院,那里才是丐帮重兵把守的要地。那里有些人认得他,他见到了殷宏。
“殷宏,有人要害总舵!别拦我!”
殷宏一愣,没去拦他,抚州分舵的人都没拦他。
杨衍冲下阶梯,到了举办百鸡宴的破阵图场地。
彭天放坐在首位,拿着调羹,勺起一匙放入口中。
杨衍大喊道:“有毒!别吃!”
彭天放听到时已经吞下,眉头一皱。
终究来不及了……
杨衍双脚一软,坐倒在地。所有人都看向他,全场俱静。
完了,一切都晚了吗?杨衍懊恼不已。
突然,乐曲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几名少女盘发如鸡冠,娉婷走入,当中一名双手捧着一个餐盘。他听到台上的人说道:“下一道菜是由我们总舵独享的百代封冠!在总舵带领下,我们富贵赌坊……”
杨衍笑了。
※ ※ ※
“你救我一命,于私,我欠你一条人命。”彭天放道,“但你的家事仍要照规矩来。”
杨衍点点头,说道:“我懂。”
石九、吴欢、秦九献被丐帮的人带了进来,那都是杨衍永远也忘不掉的脸。
唯独缺了那名黑袍人。
刑堂上的主位坐着谢玉良,一旁的客座首席是彭天放。
杨衍站在堂下。
谢玉良问:“华山派石九、吴欢,临川杨家一门是否为你们所害?”
石九道:“是,我们是来报仇的。”
谢玉良又问:“秦九献,你当时是否目睹?”
秦九献点点头。
谢玉良又问:“是他们吗?”
秦九献看向石九,见到石九阴狠的目光,一时不敢说话。
谢玉良怒道:“秦九献,你他娘哑了啊!”
秦九献忙点头道:“是!没错,是他们!”
谢玉良又看向石九,问道:“这二十五年来没听说过仙霞派,也没听说过杨正德一家人,我找不到仇名状。你们跟他有什么仇?”
石九一愣,讶异道:“不可能,一定有!”
谢玉良道:“真有?那就提出。”
石九一愣,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谢玉良大骂道:“谁你娘!我是问你仇名状!”
他知道此时杨衍在彭天放心中的地位,他必须尽力偏袒杨衍。
吴欢忙道:“我们是奉命……”
谢玉良怒吼道:“奉谁的命都一样,我就问你们有没有仇名状!有?没有?有,几时发出,哪里发出?你们跟我扯这么多屌皮干嘛!这是丐帮的刑堂,不是华山的地盘!”
石九与吴欢讷讷地答不出来。
终于,大仇得报的感觉。这一刻,杨衍终于觉得舒坦,这段日子以来的压抑终于得到释放。
谢玉良道:“若无仇名状便是挑衅杀人!这是丐帮境内,按丐帮刑律要问斩!矮虎石九,你到底有没有仇名状?”
“有!”
杨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个北方口音。虽只一句话,但他永远记得这个口音。
黑袍人缓缓走进丐帮刑堂,与他并肩的还有一人,方面大耳,眼神锐利,一颗醒目的鹰勾鼻比常人大些,杨衍不认得这人是谁。
但丐帮众人认得,他们同时站起身来,连彭天放也起身对那人行礼。
“参见帮主!”
这人就是丐帮帮主?杨衍心想:“他怎么会跟我的仇人在一起?”
黑袍客道:“我有仇名状。本掌,”他环顾四周,淡淡道,“华山严非锡。”
杨衍终于听到了仇人的名字。
华山,九大家之一的华山。
华山派的掌门,严非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