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暄心口一窒,下意识抚了抚头上的银簪。
按照大齐传统,家中姊妹身故,可在鬓边戴素白绢服丧。可她人在宫中,身不由己,这些日子唯有以素银簪子代替绢,寄托情意。不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不会太久,等今夜事情一了,她就能和乐芸在地下团聚。
霍祈不再多问,只平静地看着乐暄:“当日我在皇后面前陈情,并不知乐芸是你的妹妹,所以不必为了此事谢我。至于你说的那些对不住,无论是校验场,还是淑春轩,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对不住。逝者已逝,乐司乐还是多为以后长久的日子打算吧。”
说完,便施施然转身走了。
乐暄望着霍祈单薄的背影,竟一时迷惘起来。
为什么年轻姑娘的肩膀如此单薄,却让人觉得能扛起千钧之力?
当日校验场上得闻霍祈琴声,她虽有意为难,但早已暗自欣赏。如今霍祈又一眼瞧出她簪子里隐蔽的心思,竟比旧友还要了解她。如果不是曾经那些不得已的为难,或许,她和霍祈能成为知己也未可知。
乐暄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霍祈的袍袖:“淑妃不会放过你。她想借贞嫔娘娘生辰宴一事除掉你。我告诉你,权当还了你的恩。”
霍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乐司乐,若我记得不错,你可是淑妃娘娘的人。如今,你出卖淑妃向我示好,可听过两头讨好,两头落空的道理?我身上没有值得图谋的东西,若我是你,既已投靠了淑妃,不如干脆想办法拔除我这颗眼中钉,讨得主子欢心。虽心狠手辣了些,但也好过如今这既不忠且不义的局面。”
一番话说得疏离而客气,倒真像是为人打算一般。可乐暄却觉当空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冻得她哑口无言。
半晌后,她挤出几个字:“你不信我?”
“乐司乐之前的所作所为,的确很难让人相信。”霍祈侧头。
乐暄眼眸中荡起一抹厉色:“呵,霍祈,你生得一副玲珑心肠,难道会想不明白那夜淑春轩的始末缘由吗?难道你会心甘情愿、毫无尊严地被一个杀了自己妹妹的人驱使吗?”
这些日子,乐暄多方查证,才收集到了一些线索。她设法找到了为乐芸验尸的仵作,旁敲侧击下才知道妹妹死前曾食蟹粉酥。蟹粉酥金贵,一个三等宫女如何能随意用?好巧不巧的是,尚食局的册子显示,乐芸死的当天,只有长乐宫曾领过一碟蟹粉酥。现如今,她报错了仇,欠了债,在世间无依无靠,唯有一死才能涤清罪孽和恨意,得到安宁。
霍祈脸渐渐冷了下来,显出几分方才没有的认真。
淑春轩那夜后,她一直怀疑乐暄是否为淑妃埋下的暗线,与翡翠这一明线相配合,好谋害贞嫔肚子里的龙胎。如今却是全然明白过来,应当是乐暄误以为贞嫔杀害了乐芸,才对寝衣动手。
再想想乐暄此前行事,就知此人叛逆疯狂,又岂是淑妃这样控制欲极强的人能驾驭的?乐暄从前顾忌着乐芸这个软肋,尚能低头为淑妃办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乐芸一死,淑妃就再也没有控制乐暄的筹码。
对上乐暄死寂的眼神,霍祈心底忽而生出一种荒谬的直觉——乐暄今日又是和她道谢又是赔罪,丝毫不担心授人以柄,莫不是准备和淑妃玉石俱焚?
正想到这儿,霍祈就听得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信我一次。”
“你要做什么?”这次,却是霍祈抓住了乐暄的袍袖。
乐暄面上的疯狂早已湮没,她轻轻握住霍祈搭在她身上的手,勾唇笑道:“没什么。”
“你——”霍祈叹了口气,上前两步,终是贴着乐暄的脸轻声道,“别寻死,好好活着。大仇得报的那日,不会太久。”
※※※
等乐暄回到尚音苑,已是暮色时分。
院子里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只有五皇子的贴身小太监王舂守在门前,见她回来,诚惶诚恐朝她鞠了一躬,顺势替她推开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