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
她不是提醒他付银子的事……
沈聿宁提起软榻上的披风,又将幂篱递给霍祈,“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
霍祈默默咽下嘴里的话,点头起身。
走出怡香院,外面换了天地,已是一片华灯初上。京师城中夜市初开,观前街本就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段,此时人流如织,家家户户把臂出行,言笑晏晏。街道两旁的小贩摆弄着手上的活计,嘴里不忘大声邀客,好一派盛世景象。
霍祈和沈聿宁并肩徐行,一高一低,步伐一致。霍祈还好,戴着幂篱,旁人一般看不清楚她的脸,沈聿宁却全无遮挡,惹得街上不少人都在偷偷往他们这边瞧。
这人确实长得太过招摇了些,霍祈注意到洪水般的眼神,不由好心建议道:“殿下,要不我把头上的幂篱给你,你避一避风头?”
“专心看路。”沈聿宁淡道。
霍祈揭幂篱的手被他的话按住了。罢了,他愿意被整条街上的人欣赏,她也管不着。她一面走,一面走马观似地打量两旁的小摊,有捏人的,有卖灯的,当真是数不尽的热闹,连她心情都松快几分。
有个布衣小厮极有眼见力,见两人仪态不凡,忙朝着沈聿宁吆喝:“这位公子,现炸的大萝卜糕,可香了!我敢说,这条街没有人的萝卜糕炸得比我王小四炸得好,要不要给您夫人捎点儿!”
王小四身前架着一口又大又深的铁锅,镬气十足,油滋滋作响,才炸好的萝卜糕就整整齐齐码在一旁的木制案板上,外皮金黄酥脆,混着油香,见之让人食欲大振。
“要不要?”沈聿宁问她。难得的,他眼眸里惯常的冷淡和讥诮全然消散,唯余笑意点点,宛若冰雪消融,春风拂大地。这样的他,温润如玉,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他在笑?他笑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霍祈觉得那口大油锅里炸的不是什么萝卜糕,而是她。她避开王小四热络的眼神,下意识拽了拽他衣袖,“不要了。”
沈聿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头从腰间的荷包掏出一枚银稞子,对王小四道:“这些萝卜糕,都包起来。”
这笔生意一做,今晚都能收摊了,王小四顿时喜笑颜开地接过银子,“得嘞!公子,小的这就全给您包起来!”
趁着王小四拿油纸包萝卜糕的间隙,霍祈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不是说不要吗?”
“你嘴上是说不要,可方才你瞧了一路,也就多看了这摊子两眼。”沈聿宁好整以暇地看她,“明明就是想要,装什么?”
霍祈一滞。
她戴着幂篱,方才他一直直视前方,装模作样的,整条街人的眼神都好似不能撼动他目光分毫,他又是怎么瞧出端倪的?
不过沈聿宁眼睛倒毒。她这个人在口腹之欲上没什么追求,但就好一口油炸萝卜糕。
汪氏说此物伤肝,不许她多食,小时候她嘴馋时,都是霍羡偷偷上街买来塞给她。霍羡远赴塞外后,她嫁入镇远侯府,有时贪嘴或是夏日没有胃口,就吩咐婢子去买萝卜糕。袁韶瞧见了,便说萝卜糕都是市井小民吃的东西,让人扔了,再吩咐厨房做蟹粉酥。她没计较什么,可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蟹粉酥。
这么多年了,她其实还是很爱吃萝卜糕。但她终究长大了,她不会像小时候般馋嘴,而是学会了克制自己,这几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沈聿宁见她不反驳,嗤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身上条条框框特别多?”
是,霍如海板正,所以她从小几乎是比着竹子一般的规矩被教养大的,她习惯了,也一直不觉得有什么。霍祈不甘示弱地回嘴:“讲规矩也是错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沈聿宁目光低垂,笑意褪去,眼眸幽深静谧,“规矩不都是人定的?今日是这人定了规矩,明日是那人定了规矩,你就得都听?你的心意,才是世上唯一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