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惊慌了,吾子,前方有座孤岛,我的羽翼尚允许我们降落于斯。便在那孤岛上歇息吧,我将要以伊卡利亚为之命名,你的名字会是工造之地的象征。”
莫尔斯笑了笑,“僭主,你听见了。”
达美克斯感受着头上铁王冠的重量,从中汲取力量:“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你的天赋,而有天赋的贤才值得一些高傲的特权。任何聪明的君主都该这样做,不是吗?”
他环顾四周,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些行所无忌的讽刺,倘若有人与莫尔斯交谈过,就会发现这讽刺和莫尔斯常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若总是可怜地抓着你脑子里那点悲剧性的神话牺牲不放手,要给世界上所有事情生硬安装上神圣的起因,那么理性是无法拯救你的——你不能被一个在你心里不存在的东西拯救。”
“佩图拉博,”僭主开口道,“你已证明了自己,无论是天赋,还是能力。洛科斯的城邦与要塞将等待你的设计,而工匠与学者也将聚集在你的面前。无论是知识,还是砖石,抑或是尘世的荣誉和鲜,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能为洛科斯带来光辉。”
莫尔斯的沉默在此时此刻有着更加真实的重量。他的眼神和等待已经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实体,他的态度不再需要语言形容。
他低声开口,“看啊,吾父!那太阳是多么温暖,而那海水是多么清澈。伊卡洛斯歌唱着,在今生今世未曾企及的高度上盘旋,享受古今未有之自由。他将大地上的一切一览无余,有时竟以为赫利俄斯的日轮车架就在手边了。”
假如他的亲子,野心的哈尔孔,将要继位的孩子,有这番天赋的能力;或是次子,软弱的安多斯,醉心艺术的匠人,有如此的气魄,那么洛科斯将多么幸运?
当事实从男孩口中吐出,便平添了决定性的神性。他只需站在那里,让铸造的火焰在他背后熊熊燃烧,就成为了奥林匹亚古老神话的一部分。
“但是!”佩图拉博猛地抬高声音,嗓音重重敲击在达美克斯的心上。
“伱们虽不开口,我却听见所有人都在说我是神裔,是你们的群山之巅走来的男孩,是并非凡俗的人。”
僭主必须要为臣民辩解,否则他从今日起就将失却脸面。
达美克斯瞬息感到一阵怒气,苦于金权杖正在被莫尔斯摆弄,一时竟无法敲击地面,只好用手掌重重拍打木栏:“祭司费德拉,停下你的挑拨!在洛科斯邀请的客人面前妄加议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行为极其荒谬吗?”
莫尔斯静静地听着,散乱黑发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在佩图拉博提到他时,他的眼皮闭拢再抬起,眨了一下眼睛。
佩图拉博回头看了一眼火炉,接着环视大厅,从天顶上装饰成烛火的电灯,周围冒着蒸汽的自动齿轮,再到高高耸立的石柱下,士兵们手持的盾牌,身披的铠甲,和朝臣们的衣着与饰品。
“我到底用什么证明了这个传言?用一把铁锤,一座火炉,一个风箱?用一把任何工匠只要精益求精都能打造出的利刃?这就是我拿出的证据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全部吗?”
“莫尔斯是一名优秀的工匠。我不曾见过他在现实中留下的完整作品,但他的技艺毋庸置疑地超越了奥林匹亚成就的总和。我截至目前的见闻,已经足够我如此评价。”
“如果你这样认为。”
其他僭主的国家,又如何还能击溃洛科斯六百年未易的稳固城墙呢?
他本人虽并不介怀战争,但他也知晓,和平方是大众所希求的。
男孩说:“我有许多不知晓之事,我想知道电灯的供能从何而来,钢铁的机械是否有更好的设计。我需要学习。当然,我并非无礼之人。”
如此多年以来,奥林匹亚人执着地在彼此之间大行征服之道,去侵占他人的土地,去夺取,去战胜,但从未有人征服过泰勒弗斯山。
达美克斯急切地双手握住木栏,甚至忘记了手里还有一把金权杖。
“那么战争呢?”达美克斯谨慎地问,“孩子,战争是必须的。洛科斯一国的和平不会像雪山之雨一样净化他国渴望暴力的土壤。”
“你将铸造更多的兵刃吗?”
佩图拉博的表演让男孩借他搭建的舞台踩在所有洛科斯人的头顶,这让达美克斯殷切地想为臣民辩解。
在佩图拉博的眼中达美克斯见到一些回荡着的空洞,一些琐细的颤抖,一些低沉沉的黯淡的色彩,和一些模模糊糊的痛苦;这些情绪并不是分开的,而是像团凝固的铁水,统一地聚合成灰色的阴影。他体会情绪,不是依靠理性,而是凭着共通的心情——这叫达美克斯想起他自己的父亲,他迅速地再次忘掉他。
莫尔斯略微低下头:“你想留在这里吗,佩图拉博?”
他悄悄转移话题。
那祭司的头仰得更高,佩图拉博注意到他,所以男孩看着祭司,冷酷而坚决,任何有情之人都能从中体会到深深的嘲弄和有力的失望。
“不,这不是我的天赋所在,我将利刃烧毁,便是出自此意。我无意为任何人打造武器,我是一名工匠,水车、木犁、道路、石磨、雕塑、绘画、礼器、铜像……这才是我将要在洛科斯留下的。”
达美克斯不知是否该为此感到高兴。
下一秒,莫尔斯突然出现在圆台中央。
接着他重新抬头。
说到此,男孩顿了一顿。“若我知晓锻造镰与犁的铸造方法,我方才便会将刀刃重锻为人民手中的工具。但我不知晓。”
达美克斯打起精神,压下面对意外的慌乱,立即井井有条地处理起种种事务。
接着他开口:“你是理智之人,僭主,所以我要同你交流。”
这样他就有理由去与总是散布着恐慌预言的神教祭司发生小小的摩擦,并转而与佩勒孔提亚九智者更加亲密。
莫尔斯让权杖逆飞至掌心,无聊地把玩着,以指尖摩挲权杖顶端雕刻的金鸟。
“他和我没有关系,僭主。尽管我对他有所期盼,”又一个停顿,“和依赖。”
佩图拉博没有那样做。
“佩图拉博,”达美克斯竭力维护自己的宽和同威仪。
“我打造了一把利刃。”佩图拉博说。
“佩图拉博是我的一名学徒。”莫尔斯倨傲地宣布,一手揽住男孩的肩膀,“而我是一名工匠。”
佩图拉博说着,跨过祭司身边,懒于再多浪费口舌。
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达美克斯先是忧心忡忡,然后发现他竟然有些期待。
“世人形容工匠代达罗斯与伊卡洛斯的作品,往往会说他们是赋予造物灵魂的艺术家之起源。”
“从前的大师雕刻石像时,石像只能闭合双目,双手垂落,身躯软软地沉眠不醒;直到两人第一次触摸石凿,雕像才睁开鎏金般耀光的眼睛,向前远远地伸出手,迈开腿,似是急切地想要拥抱这世界一样。”
最后,纸条的末尾,用细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我并没有创作这个故事。我只是让它回到世界上。”
感谢拿刀划墙纸大佬orz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