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旨！”方正化听了，立刻答应一声，当即点了个锦衣卫总旗，让他带着手下，架着这个扬州府知府先往城里而去。
跟在后面的那些官绅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个个都吓得变了脸色。
这给皇帝来接风洗尘，犒劳军队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那知府大人咋得了？
这时候，他们忽然意识到，似乎伴君如伴虎啊，看看，一个不小心，老虎似乎要吃人了！
史可法这边，对于整个事情都是听到的，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瞎猜。他很想给扬州府知府说个情，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万一说错了，回头皇帝这边一查账有问题，那他自己也要倒霉了。
此时，唯有无声胜有声了！
崇祯皇帝看到他不说话，却没放过他，开口对他说道：“朕军中有不少伤兵需要医治，卿来安排下，尽量让扬州府的郎中都能看看。”
京营中是有兰陵营的，但是兰陵营中的女兵毕竟只是普通妇女，学了一些基本的救治方法来照顾伤兵。有些情况，还是要郎中看看更为稳妥一点，药物之类，也是扬州城更齐备一些。
史可法一听这话，心想这倒是容易的，当即便回奏道：“微臣领旨！”
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到扬州城外了，大军开始扎营，史可法则领着那些官绅都退下了。
当他们进城的时候，刚好和之前进城的锦衣卫校尉迎面相遇。
就见锦衣卫校尉驱赶着一辆牛车，车上堆着一叠账册，就揣在扬州府知府的怀里，在他身边，前后左右都有锦衣卫校尉坐着，把他夹在中间。
哭丧着脸的扬州府知府，看到史可法，便连忙喊道：“本兵大人，帮忙给陛下求求情！”
史可法没理他，看了他这车子的身后，还有知府的两个师爷也被锦衣卫带着走，他心中当即暗叹一声，快速而过。
盐商们，在史可法离开之后，他们也都是各自散去，一肚子的气：出钱给皇帝面子，又冒着天寒地冻地去拍皇帝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真是晦气！
好些个人回去的时候，都交代手下，皇帝就在城外，让他们都尽量躲自个家里，免得招惹麻烦。
城外，皇帝的中军帐最先竖好，类似蒙古包，里面倒也不是很冷。
扬州府知府和他的两个师爷就跪在皇帝面前，账册之类，则堆在他们的面前。
崇祯皇帝坐在座位上，喝着热茶，看着他们问道：“朕要知道，扬州府在今年收了多少钱粮？按县报来！”
扬州府知府是个吃干饭的，账册摆他面前，都不知道去翻哪本好。好在他的两个师爷，确实是帮他处理这些事情的，倒也没耽搁，很快翻了账册之后，战战兢兢地报给皇帝知晓。
只是一个府而已，各县汇总信息，并不需要汇报多久。
崇祯皇帝听了，不知可否，而是又问道：“扬州府的粮田一共有多少，按县报来！”
很快，两个师爷又做了汇报。
崇祯皇帝一下就听出了问题，当即又问道：“扬州府今年并无什么贼寇，粮田该是都有种植，为何缴纳钱粮却只有这么一点点？”
他在后世的时候，就看过资料，知道明朝中后期的不少奇葩事情。
对于当官的来说，名声非常重要，特别是在官场上的名声，因此明朝的文官，非常注重官场的名声。
比如，文官挨廷仗，那是清流的专属，能得到官场上文官的认同。因此，不少人甚至都有骗廷仗刷声望的举措，只要打不死，回头养好伤了，就能靠这个声望被其他官员举荐，做事也能更顺利，是一种资历了。
还比如，收税对明朝官员来说，那是搜刮民脂民膏，没有一点国家需要赋税才能正常做事的认知。于是，就有这样奇葩的事情发生，摆一个框在衙门口，让百姓自己交税，爱交多少交多少，不交也没人查，以此表示当官的是为民请命！
因此，浙江这个产茶大省，一年只有几两银子的茶税，对后世来说，绝对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但是这个时代的文官，却都能形成默契。
个中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
这些官员口中的“民”，并不是真正的普通老百姓，而是官绅，也就是地方豪强。
少收他们一些税，就能赢得他们的好感，官场上也能成为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真正普通老百姓的赋税，那不但是一文都不能少，反而会各种加派。但是，普通老百姓被剥削就剥削了，又能奈他们何？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之后，普通老百姓活不下去，自然就开始造反了！
话说回来，在扬州府这块地方，崇祯皇帝知道真正普通的老百姓都是要挖野菜充饥，但是一路行来，也都是粮田。又没有大股贼乱，还说没有赋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粮食绝对是有的，但是没进官仓，也没到老百姓手里！
基于这个原因，崇祯皇帝直接开始查账。
这不，在他的追问之下，师爷便如实招认了。
扬州府这里的粮田，大都是地方豪强，比如各大盐商以及一些官绅所有。个别人有免税名额，但是真正在收取的时候，扬州府对于这些人的所有粮田都不收赋税，对上就禀告，民不聊生，硬征收的话，老百姓就要饿死了。
赋税就这么欠着，欠了几年之后，朝堂大佬要核账，说反正是收不上来了，不如让皇帝做个顺水人情，免了这些欠赋。
皇帝都是坐在紫禁城里面不出来的，那知道外面这些事情的真相如何？要是朝堂风气还好的话，那可能有清官会打击这种情况，会告诉皇帝；但是，当朝堂的风气彻底坏了的时候，当官的都能从这种事情上捞到好处，谁会告诉皇帝真相？
然后皇帝就当了冤大头，觉得老百姓确实穷，这个赋税再拖下去也反正收不上来，那就免了！
于是，这个事情就有了一个结尾，官绅压根不用交税。
当然，对于无权无势的那些，就算是真得交不上税，那官府也能逼得伱卖儿卖女的交，不存在交不上一说。
这就是明末的现状！
这种事情，其实不难查。只是有权查的人，往往就是一伙的，那还查个屁！
可这一次，崇祯皇帝来查了，真相自然就非常清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扬州府有粮田多少，属于谁的，谁家交了多少，或者没交税等等，一清二楚。
所有拖欠的账目很快就整理了出来，甚至在皇权威压下，两个具体做事的师爷，还把他们知道的情况都抖得干干净净。比如说，今年谁家大概有多少粮食收入什么的，也都说了。
至于扬州府知府，早在那瑟瑟发抖，知道自己完蛋了。
不过这还没完呢！崇祯皇帝当即传旨，让方正化亲自带着五百锦衣卫校尉入驻知府衙门，从里到外全部控制，然后让两个师爷带着，查近几年的账目。
至于扬州府知府，也是被带着，有些查账的事情，还是要询问他的。
就这么的，知府衙门的内内外外，全都是锦衣卫校尉把控，原有衙门的人，包括知府家属，属官，衙役等等，也全都被控制在衙门里面。只是看这个架势，就是气势汹汹的样子。
一般而言，自从权力中心转移到了京师之后，南方就没有锦衣卫的踪影。可如今，代表皇权的锦衣卫在扬州城内摆出这个架势，着实吓到了不少人。
等到傍晚时分，崇祯皇帝正在想着该怎么做时，帐外李来亨求见。
只是一进中军帐，李来亨见礼之后，便立刻禀告道：“陛下，末将麾下夜不收禀告，扬州府在离府城二十里外设卡，拦着受兵灾的百姓不让过来。据查已有两天，堵住了两千多百姓，不少人在野地里都冻死了!”
京营大军行进，负责哨探的夜不收是全面撒了出去，为军队的耳目和眼睛。李来亨负责一个方向的夜不收，正好就撞到了。
崇祯皇帝一听，顿时大怒。
难怪扬州府城这边，都见不到逃难的灾民，原来是被拦住了不让过来！
崇祯皇帝立刻派出骑军，带军中备用的军用帐篷过去，就地扎营，给难民避寒过夜。否则已经是傍晚的天气，今晚估计又会冻死不少人。
等到了晚上，方正化从城里回来，把整理后的结果呈送御前。
崇祯皇帝接过一看，丝毫不意外，这几年几乎年年如此。官绅豪强的粮田，基本上都没收，普通百姓的粮田，各种理由加赋，百姓交不起就弃田逃走，最终这些粮田就又归入官绅豪强手里。
看到皇帝冷着脸在那里，方正化又奏报道：“万岁爷，扬州豪强，多有官府背景，其中几个徽州的大盐商，更是和应天府勋贵有瓜葛。”
崇祯皇帝听了，当即一声冷笑道：“意料之中，没什么稀奇的，名单备好，等到了应天府再收拾他们！”
他的时间有限，不能在扬州墨迹，直接快刀斩乱麻，处理扬州这边的事情。
随后，他便召集众将于中军帐议事。
各个总兵发现皇帝竟然不入城，而是在中军帐过夜，并且这都晚上了还召开军议，一时之间都很惊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有紧急军情。
结果，崇祯皇帝在他们见礼之后，却是严肃地说道：“扬州吏治腐败，虽是繁华，百姓却是困苦不堪。盐政收入之大，朝廷所得却远不及区区盐商和他们背后主子得利之多。朕决意以雷霆之势，整治扬州，革新盐政……”
如果说，这些军中将领都和盐商有利害关系，那皇帝要这么做，他们是有可能会反对的。
但是，这些军中将领，包括所领之京营，全是从北方带过来的，和扬州的盐商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是因为崇祯皇帝在这支京营中的威望，已经到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地步。
因此，此时崇祯皇帝一说之后，虽然这些将领都诧异皇帝没有带他们去平乱，反而要先整顿吏治，但是他们也是没有丝毫含糊，当即全都出列，双手抱拳，齐声应道：“末将遵旨！”
等到次日，天色刚亮，绝大部分百姓还躲在温暖的被窝中，但是京营军队却开进了扬州城里，迅速接管了城防不说，还对全城戒严。大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人没有旨意，不得上街。
然后高一功、黄得功所部负责抓人，抄家，封商铺。
一时之间，扬州的百姓，听到大街上传来马蹄声，喝骂声，哭泣声，让他们都在家里瑟瑟发抖。
本来以为皇帝领军经过，扬州城至少会更安全，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这一幕。
乱世之中，百姓对军队的恐惧，便又多了一分。
对于这些，崇祯皇帝暂时顾不得理会。他坐镇知府衙门，底下陪同着脸色苍白的史可法，听着锦衣卫校尉进进出出地禀告消息，抓获了某某大盐商，查抄了多少金银财物，商铺，货物等等，审问了某某某，核实了什么情况等等。
崇祯皇帝没让他袖手旁观，只是听，而是把锦衣卫汇报上来的消息，就让史可法做记录。
比如大盐商某某某，偷税漏税多少，养了何处贼寇，兼并什么土地，售卖多少私盐，行贿谁了等等，皆记录在案。其中有不少盐商，在盐的制作和买卖中，甚至背负了命案。
有些事情，其实史可法也略知一二，但是这里面的水，对于他来说也是太深了。没有嘉靖年间海瑞的头铁，没几个人敢伸手管其中的事情。
此时，皇帝以雷霆之势出手，竟然把所有这些萝卜连根带泥地拔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手里有军队的话，怕也不行。
对此，他在暗暗心惊之中，只能默默地做事，不敢说个“不”字。
一天之后，扬州城戒严解除，但是城防依旧控制在京营手中，城中也有京营军卒巡逻。
崇祯皇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普通百姓家中无粮，戒严一天用来抄家，封商铺，已经是影响普通老百姓了，不好再戒严下去的。
有关扬州豪强，主要是大盐商的财产清点还在继续中，暂时集中在钱粮上。
就他们存着的粮食，够五万军队用上两个月都有剩。
大概数目出来之后，崇祯皇帝便吩咐史可法做事了。
第一，实施扬州府粮食管制，粮价一石一两银子为基准，但是不能多买，而是按照人头最多买两天的量。
第二，设在扬州的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署和大盐商勾结，全部问罪，由史可法兼任盐运使，废除以前的盐政，在盐司之下设立盐厂，负责食盐的生产和销售，灶丁户籍已经废除，原有灶丁可入盐厂用晒盐法产盐，军中伤卒，无法再上战场厮杀的，安排到盐厂领俸禄做事，盐价只许实施薄利多销为原则。
此等盐政革新，先由扬州试行，旨意传回京师。
第三，地方军队结算军饷，不得拖欠军饷。
每个事情，都是大事，且都需要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特别是盐政革新，更是要操心。
特别是扬州府这里原本的官吏，都被崇祯皇帝给一锅端了。要做这些事情，就更是困难。
最终，史可法推荐任民育出任扬州府知府，在原本历史上，他也是推荐了任民育为扬州府知府，最终扬州府城破的时候，和他一起殉国的。
这个人选，崇祯皇帝同意了。
然后地方军队方面，崇祯皇帝直接让史可法的义子史德威统领。
至于衙门没有人手的问题，那就让获罪的那些底层官吏戴着镣铐先做事。
史可法本人的精力，主要是盐政革新这块。框架原则都已经给他了，部分人手也给他了，其余的，崇祯皇帝没空管，让他自己去摸索做。实在是有问题的，再给他奏章。
至于扬州府知府，还有大盐商等主要被抓的这批人，崇祯皇帝没留着他们祸害粮食，直接在扬州城外咔嚓了。
扬州府的百姓，被这眼缭乱的变局给吓得尽量不出门，就躲在家里等着风声过去。
看到皇帝似乎忙得告一个段落了，方正化便请示道：“万岁爷，是否要传旨给操江提督，让他领船队前来接军队过江？”
崇祯皇帝听到这话，转头看看窗外呼呼的北风，心中是有一些疑惑的。
因为他记得，就在史可法的记载中，有这么一段话：春季元旦之后，天气异常恶劣，有大风吹拔树木，积雪深厚数尺至人的腰部。
如今已经证实，北方确实严寒，前些日积雪到膝盖，而这两天的消息中，大雪还在继续，雪大的地方，估计到人的腰部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大风吹拔树木，这该是台风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