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雷霆之势
扬州这边，已经得到了皇帝亲领大军南下的消息。
毕竟崇祯皇帝虽然不是官宣领兵南下，但是曲阜那么大的动静，还有徐州这边的剿匪，又停留了三天，怎么都够人打听清楚消息了。
如果不是皇帝亲领，曲阜孔家的处置不会这么激烈，也不会这么快速！
如果不是皇帝亲领，高杰怎么会归入京营，陈永福又怎么会归入京营，更不用说，徐州比试时候，那“吾皇万岁”的吼声，是那么的震耳欲聋！
扬州府这边，对于皇帝亲自领军到来的消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对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来说，那绝对是欢喜的。
要知道，南京虽然是六部，但大都是没有实权，养老的存在，远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史可法虽然被派在扬州镇守，可要是能去到皇帝身边，谁会不喜欢？
而对于扬州的大盐商来说，感情就有些复杂了。
大致来说，可以分为两大盐商，一是秦、晋的西北盐商，另外一个则是徽商。
这些盐商中的山陕商人不但经营淮盐，还扩展到典当、布匹、皮货、烟酒等行业。
但既占地利、又得人和的徽商异军突起，咄咄逼人，且因其“左儒右贾”的传统，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动辄喜欢发起诉讼，与山陕商人屡屡发生利益冲突。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没文化的吃有文化的亏，双方争斗多以徽商胜出。于是，要发奋读书。但是，这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商籍的科举名额。
山陕商人因是外省入户定居而获朝廷特批拥有“商籍”，其子弟可入读淮扬二府的学校，每年还有7个不用回原籍参加科举考试的名额。而徽商的家乡徽州与淮扬同属南直隶省，按规定，其子弟不得在当地上学。
崇祯五年的时候，经徽商联名上书，巡查两淮盐政的官员上书，请求凡盐商子弟均可就地入学，获得崇祯皇帝批准。这些盐商，对于崇祯皇帝自然是感激了。
但这无形中损害了原有学籍的山陕商人的利益，引起他们鼓噪，恰好时任扬州知府又是山西人，支持同乡的抗议，此政策遂缓行。到了崇祯十六年，徽商旧事重提，正闹腾呢，然后崇祯皇帝穿越过来了。
一顿子操作，领兵平定了北方，基本上稳住了局面，然后就进行户籍革新，废除贱籍，也不再细分户籍，而是大都归于民籍。这么一来，盐商的这个名额之争，就完全没意义了。
本来因为名额的限制，你有我没有，不公平，你也要有，我也有，还是有名额限制，还是不公平；最后呢，名额放开，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就皆大欢喜了。
对此，盐商肯定是拥护崇祯皇帝这个政策的，也对崇祯皇帝有好感。
可是，皇帝领兵南下的时候，横扫运河两岸的贼寇，其中有些人养的黑手套，自然也遭到了打击，这就让他们不爽了，当然，这是暗地里不爽。
终归来说，盐商对皇帝即将到来还是持欢迎态度，如果能巴结上皇帝，那好处就多了！
于是，史可法牵头，商议如何迎驾的时候，扬州的这些大盐商自然积极参与。
史可法坐在大堂主位上，对下面的官绅说道：“陛下南下平乱，很快便到扬州，有几件事情，本官须得亲自过问，先行核查！”
包括扬州知府在内的一众人等听了，立刻聚精会神地听着。
只听史可法认真地说道：“其一，扬州府地界，还有贼寇作乱否？”
扬州府知府听了，连忙出列回答道：“自本兵坐镇扬州之后，贼寇畏惧本兵威名，多已销声匿迹，唯有一二私盐贩子，自有盐丁追捕，此该不会引陛下关注！”
就算是太平年间，都有私盐贩子的存在。皇帝是要领兵平乱的，肯定不可能关注这等小事。
史可法点点头，便又再问道：“其二，陛下三番两次下诏，关心民生生计，扬州民治如何？”
听到这话，扬州府知府便再度回答道：“还请本兵放心，我扬州之繁华，乃天下闻名，百姓自然是安居乐业。也多亏了本兵坐镇，使扬州免于贼乱。另外，本地乡贤皆有出力，修缮粉刷了运河两岸房屋街道，为我扬州府出了一份力。相信陛下见到，也会满意的。”
站在大堂靠外侧的盐商听了，纷纷出列，抱拳说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史可法听到这话，便立刻问道：“诸位乡贤能有如此善心，实在值得称道。如今扬州之驻军自招募以来，已有三个多月的军饷未发，不知诸位能否凑凑，免得当兵的闹到陛下那边，万一裁撤了扬州驻军，贼寇来时，就没兵力可用了！”
一听这话，这些大盐商顿时低着头，开始找地上的蚂蚁了。
讨好一下皇帝，他们是乐意的，可要他们解决军饷问题，这可是个无底洞，谁傻？
顿时，场面一下就僵住了。
扬州府知府见了，连忙打圆场道：“本兵大人，军队之事和民间关系不大，或许可以趁陛下驾临之时，实话实说便可。听说朝廷已经印发新钱，京营也都是用新钱发放军饷的。”
史可法见盐商不买账，自己也扫兴，听到扬州府知府的话，便借机下台，不再提军饷的事情，只是说些和接待皇帝有关的事情。
之后，各衙门的衙役纷纷出动，沿着运河两岸一些有碍观容的，纷纷要求整改，有乞丐、难民之类逃来扬州城的，纷纷驱逐。一时之间，扬州城内外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不几日，京营前锋便到达扬州城外了。
史可法领扬州官吏并地方乡绅，前出十里迎接圣驾。
崇祯皇帝骑马沿运河而下，当即有锦衣卫快马上报他道：“陛下，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领扬州府大小官吏并地方乡绅在前方五里处恭迎圣驾！”
听到这话，崇祯皇帝的脑海中便闪过有关史可法的印象。
史可法是河南人，不过他的恩师是左光斗，著名的东林六君子之一。于是，史可法也参与到了党争之中。
最有代表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南明第一代皇帝的人选问题。
福王朱由崧是神宗的孙子，按辈分、排行应当立为君，但是在万历时期著名的三大案中，就有坚决否定万历皇帝想立福王为太子的事情，就等于说，东林党和福王是有仇的。
如果在崇祯皇帝死后按照辈分排行要立福王为帝，东林党人就担心会被秋后算账，因此就要另外立一个皇帝，导致南明时期又延续了党争。自家斗得不亦乐乎，白白便宜了满清。
史可法在这拥立皇帝的事情上表现得非常被动，极其弱智，还有随后在战略上，指挥上也没有表现出一个朝廷大员该有的水准，甚至提出了联合满清打击李自成贼寇的方针政策，却看不到满清迅速击败李自成大军占据了京师之后会引发的局势变化。
但是，史可法对于朝廷又确实是忠诚的，尽心尽力地当个裱糊匠，试图整合各军阀为南明朝廷所用，收复北方山河。结果高杰自大，收复河南之后被许定国暗算导致北伐失败。
当满清大军压境时，他收容难民，又怕想投降满清的军阀在扬州城闹事反而害了百姓，便放任他们离开，坚守城池时，几次拒绝了满清的招降，不为满清效力，最终城破殉国。
总体来说，他就不适合乱世时候带兵打仗，当什么兵部尚书！也不适合在朝堂上定方略。
想着这些，崇祯皇帝便看到了这个后世有名的人物。
身材不高，消瘦，带头跪拜，山呼万岁！
崇祯皇帝看着这一地的扬州头面人物，果然一个个穿着都是绫罗绸缎，貂皮衣。一眼望去，就连很后面跟随的那些仆从，穿得也都是不错。
史可法听到皇帝说“平身”之后，谢恩先站了起来，同时自然也是暗暗打量皇帝。
他以前当然是见过崇祯皇帝的，此时再见，特别是皇帝还一身戎装，显得英武不凡，配上那些胜仗的传言，让他暗暗称奇之余，更是小心翼翼，当即奏道：“陛下亲自领兵南下平乱，扬州乡绅闻讯，皆是感激涕零，特意凑钱为陛下接风洗尘，为京营犒劳。不知陛下是否能在扬州停留一二，以便扬州乡绅聊表心意。”
目前的局势，是湖广省已经完全沦陷，然后李自成的贼军和左良玉的叛军沿着长江两岸进攻南直隶。
长江南岸，江西已经沦陷了大半，兵锋已经攻入了和江西相邻的南直隶境内，包括池州府以及徽州府和宁国府。
长江北岸，属于南直隶最西边的安庆府以及庐州府也已经沦陷，贼军兵锋已经攻入凤阳府、滁州、和州。
如果贼军和叛军的兵锋再往前推进的话，就要到应天府了。这个局势，对于南方来说，肯定是很危急的。
因此，史可法等人判断，皇帝大概率不会在扬州驻扎，而是过江到镇江府，然后入应天府去面对贼军和叛军。
然而，崇祯皇帝听了之后，却是点点头说道：“朕是要在扬州休整几天……”
一听这话，史可法有点意外，便连忙说道：“那微臣立刻去准备营房，把原有军卒给迁出来另外安置。”
崇祯皇帝没有停马，只是缓步而走，史可法步行跟上，至于其他人，还没资格凑到御前，按官职高地远远地跟着。
还有那些地方乡绅，包括大盐商，可能他们在扬州地界是天，任何人都要给面子。但是在皇帝面前，他们连跟得近一点的机会都没有，被锦衣卫校尉远远地隔离在外。
此时，崇祯皇帝低头看了一眼史可法，当即问道：“原有军卒如何安置？”
史可法没想到皇帝会追根问底，犹豫片刻之后才回奏道：“总得先让京营将士有个休整的地方，至于原有军卒的安置，微臣再想想！”
再想想就是还没法子！
崇祯皇帝听了，便没有犹豫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大军城外驻扎便可！”
史可法一听，又是意外，连忙奏道：“这天寒地冻的，如何能让陛下亲军驻扎城外？”
这天气该是有零度了，确实很冷。一般的军队，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闹着入城的。
崇祯皇帝听了，便冷声说道：“朕所领五万大军，扬州府哪来的营地驻扎？卿的部下，也是朝廷将士，岂能厚此薄彼。”
他所领的是野战军，要是吃饭住宿要挑挑拣拣的，那就是老爷兵，打个屁仗。
因此，崇祯皇帝说到这里后，不再理会驻扎的事情，而是继续问史可法道：“可有粮草补给？”
听到这话，史可法又有些为难地说道：“陛下，江南大乱，赋税大都收不上来，加上应天府那边正遇贼寇威胁，也需粮草，因此并无粮草拨到扬州府这边。微臣所部粮草也只有一日一顿，勉强度日。”
崇祯皇帝一听，立刻问道：“那是说，扬州府等周边有贼寇作乱，因此收不上赋税？”
“没有!”史可法一听，连忙否认道：“自微臣驻守扬州府以来，并不见大股贼寇作乱之事！”
听到这话，崇祯皇帝便冷声喝道：“传扬州府知府！”
于是，跟在后面的扬州府知府便连忙上前候旨。
只听崇祯皇帝喝问道：“扬州府的赋税情况如何？”
扬州府知府一听，便立刻开始叫苦道：“陛下，如今兵荒马乱，百姓苦不堪言，如若朝廷强行收取赋税，百姓便无活路，微臣无能，实难有两全之策！”
说着话，他就跪下去请罪了。
崇祯皇帝却不理他，依旧任凭胯下战马缓步前行，又道：“如此说来，扬州府的百姓能活下去了？”
扬州府知府听到，看到皇帝远去，连忙自己起来追上，然后恭敬回答道：“微臣谨记陛下旨意，以百姓为先。扬州府的百姓，当比其他地方活得更好一些。”
听起来，似乎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不惜以自己的前程为赌注，不收取赋税也要让百姓活下去。
崇祯皇帝暂时不说话，抬头四顾，看到运河两岸的民房，确实是不错，没有一路南下时见到的那种破败，凑合过的景象。
但问题是，崇祯皇帝在穿越之前就知道有一种叫做面子工程，也事先调查过扬州府的民情，知道老百姓的情况到底如何！
因此，他压根就没有因为眼前看到的情况，听到的情况就得出扬州府不错的结论。
这不，就听崇祯皇帝淡淡地问道：“如此，扬州府的百姓，多是什么营生，收入几何？柴米油盐酱醋茶各是什么市价，月支几何？”
扬州府知府一听，顿时傻眼了。
这些问题，他压根想都没想过，却没想到，皇帝竟然想着这些问题，还问他了。
抬头看去，却见皇帝骑在马上，冷冷地俯视他。
顿时，他感觉这个天好像也不冷了，有冒汗的感觉。
崇祯皇帝看着他，似乎嫌不够，又加了一句道：“卿且说来，朕再派锦衣卫校尉去核实，如若敢犯下欺君之罪的，朕可以让你去见见陈演等人。”
大明首辅陈演等人被抄家问斩的一个罪名，就是犯有欺君之罪。
于是，就见这位知府大人又一次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到冰冷的地上，带着恐惧奏道：“微臣实不知！”
崇祯皇帝此时勒住了马，低头看着他喝道：“既然不知，为何敢和朕说百姓过得好了？”
扬州府知府知道皇帝最是关心百姓，因此，这两日想过，皇帝问到民生问题的话就这么回答，加上运河两岸也搞过这些措施，皇帝又能亲眼所见，该是妥当得体的回话了。
结果没想到，皇帝竟然问得这么具体！
此时，至少扬州府知府感觉自己的汗下来了，连忙奏道：“微臣……微臣是听师爷这么说的！”
大明朝的科举是八股制，就是规定格式，非常死板的那种。这种的好处是，可以最大程度的实现公平，避免考官说了算的主观评判。
因此，在很长的时间内，能通过科举考上进士的，一般都是非常聪明的那批人。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朝几百年来，自然有人专门去研究这八股文，去研究怎么写八股文最好。换句后世容易理解的话，就变成了应试考试。
因此，有的人就通过这种应试考试来实现鱼跃龙门，最终虽然是成为进士了，但是一辈子都用来研究八股文，其他方面就显得弱智了。
这不，眼前这个扬州府知府，大概率就是这么一个官。崇祯皇帝只要稍微一问，就问出问题来了。
此时，崇祯皇帝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再度问道：“今年扬州府各县最终各收上多少钱粮？”
扬州府知府依旧趴在地上，好一会之后，才挤出个声响：“微臣……微臣需要回府去查下。”
崇祯皇帝听了，不想和他多话了，当即吩咐方正化说道：“派出锦衣卫，带他回府衙把今年的赋税账本，还有田地赋税等账册都带回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