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龙德宫大殿的门被赵福金狠狠关上,随后大步走向张天师:“张继先!你给朕看这些何意?”
“如此法相,官家觉得贫道有这个神通?”张天师冷哼一声。
“等等,你是什么时候来龙德宫的,这段时间在龙德宫只是讲经叙旧?”赵福金盯着张天师,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张天师依旧眉眼低垂,倒是看不见他的眼睛。
“福金,张先生是……是腊月二十八来的,是朕喊他来的,同修,同修。”道君皇帝凑了过来解释道。
赵福金看都没看道君皇帝,依旧盯着张天师冷笑道:“腊月二十八就来了?现在都二月二龙抬头了,你还不走,打算留下来当国师吗?”
“就算当国师,贫道也只认赵家儿孙!”张天师突然抬头,直面赵福金,眼神里竟然看不出一丝慌乱。
这种眼神,赵福金太熟悉了,前世她可没少看过这样的眼神。
“作业丢了?”
学生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还迟到?”
学生马上就敢与自己对视了:“我是真的被一个骑车的撞到了!”
一般这种情况,作业丢了是假的,被车撞是真的。
张天师亦然,讲经叙旧是假的,只认赵家儿孙是真的。
“呵……听你张继先的意思,是在说朕不是赵家骨血了?朕倒是不介意滴血认亲……”赵福金扭头看向道君皇帝:“爹,你呢?”
不等道君皇帝开口,张天师宣了一声道号,阻止了道君皇帝的表态:“福生无量天尊,人若被夺舍,骨血不变,但这人,也就不再是原本的人了。”
赵福金虽然还没有办法解释今日看到的种种异象,但是还是坚持了唯物主义道心,也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果然在演我!
赵福金不再与张天师废话,而是四下打量起了殿内。
殿内虽大,但布置的极为简单。
自从一年前李邦彦卖完了道君皇帝的家当,搬入龙德宫的道君皇帝便再没敢添置新物,现在用的这些,都还是李邦彦给他送来的:一张软榻,一张作画用的书案,一副道台和几张蒲团,一台香炉和一套茶桌茶具。
其余的,都是龙德宫里原本的简单物件。
这倒不是李邦彦小气,而是当时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尚不明朗,李邦彦也仍在看风向,所以便折衷而为,既满足了道君皇帝的日常生活所需,又不至于显得太过于舔。
这些布置一眼便能尽收眼底。
若说真有人藏在暗处想要亲耳听到赵福金自己承认……
赵福金假装扭动脖子,抬头瞥了一眼房梁,奈何天暗,看不清楚。
再低头时瞥了一眼床榻下面,也未觉异常。
但是想到这听床一事,大宋特色,赵福金便想要借着穿鞋之时低头查看,可人已经坐到了床上,赵福金却没有弯腰,犹豫了片刻,竟然梨带雨的哭了起来。
美人落泪本就让人心疼,更别说是自己的女儿。
道君皇帝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到赵福金身旁,刚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未开口安慰,赵福金便一把抱住了道君皇帝的腰,哭的更起劲了:“爹,女儿早就说过,女儿登基,并非大逆不道,只是想为父兄分忧,事到如今,女儿刚刚撑起这赵家天下,就有人……有人……”
赵福金之所以如此,是突然想到,这些人布这样一个局,最终目的还不得而知,要是当面揭穿,她如今孤家寡人,这些人若动了杀心,自己岂非立刻便陷入险境。
为今之计,只能拖住时间,静待其变吧!
……
……
二月初二,除了安葬入土,其余诸事不宜。
申时刚到,天色突变,黑云压境春雷滚滚。
见此状,明仁宫中的耶律余里衍突然心神不宁,伤势刚好不久的太子也是坐卧难安,朝着院子焦躁狂吠。
“官家出宫多久了?”耶律余里衍招来宫人问道。
“快三个时辰了吧。”
“春夏还没回来吗?”
宫人纷纷摇头。
一般这个时候,春夏早该回来为官家准备膳食了。
耶律余里衍拍了拍太子的脑袋:“走,跟姨母去找你妈!”
太子一听,蹦起来就往外冲去。
一人一狗,出了明仁宫,先朝着御书房走去,耶律余里衍寻思是不是官家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进奏的大臣,去御书房议事了,还没走到御书房,就见御书房外站着一个人,正在御书房外焦躁踱步。
看见耶律余里衍,便一路小跑迎了上来。
“娘子可是明仁宫的人?”
耶律余里衍蹙眉问道:“相公是?”
“银钱司统制蔡鞗。”
耶律余里衍来开封这么久,从未见过此人,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我是明仁宫的,你是来见官家的?官家可在御书房?”
蔡鞗一愣:“官家不在明仁宫?坏了坏了!”
见蔡鞗如此慌乱,耶律余里衍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蔡鞗犹豫了半天,欲言又止:“算了,我去找李相国!”
说罢,躬身便要走,却被耶律余里衍一把拉住:“你这人,婆婆妈妈,有事便与我说!”
蔡鞗甩开耶律余里衍:“我与你一宫人说什么!”
见耶律余里衍的手被甩开,跟在身旁的太子便觉得自己人受到了攻击,朝着蔡鞗龇牙咧嘴的低吼了起来,蔡鞗想起上一次在御书房门外被太子支配的恐惧,竟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快把太子拉走,我真有要事,耽误了你吃罪不起!”
耶律余里衍哪里肯放他走,快步拦在他的面前:“是不是官家出事了?”
蔡鞗一愣:“官家出事?”
耶律余里衍也是一愣:“那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找官家?”
蔡鞗看了看耶律余里衍,又看了看作势待扑的太子,心想不说清楚怕是走不了,为免误事,只能叹口气说道:“不是官家出事了,是明仁宫的婢女,那个叫……好像叫冬夏的。”
“春夏?”
“对对对,是春夏,春夏。”
耶律余里衍一听,顾不得与蔡鞗解释官家是和春夏一起出宫的,一把拉着蔡鞗就朝着宫外跑去。
蔡鞗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泼辣有劲,自己的手腕竟被捏的生疼:“去宫外作甚,去找李相公啊。”
“什么时间了,早散值了!”
春雷闷声炸响,天色愈发昏暗。
赶到韩世忠府上时,已到申时三刻,府前家丁想要阻拦,却被太子凶狠的模样吓的不敢上前,刚想提起扫把吓唬吓唬太子,就听蔡鞗怒喝:“放肆!敢对太子无礼!”
这家丁懵逼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口冲进了府内。
刚刚从兵部散值归来的韩世忠,正在内厅跟梁红玉吐槽:“你是不知,这兵部侍郎没法干了。”
“哦?官家又出什么难题了?”梁红玉一边替韩世忠沏茶,一边问道。
“军改!”接过热茶,嘬了一口:“很复杂,回头再与你细说。”
韩世忠刚伸了一个懒腰,就听厅外家丁声音传来:“你们可知这是何人府上,你们竟敢硬闯,你们……”
“旺!”
听见一声嘶吼,韩世忠猛地跳了起来,手中的茶碗险些打翻:“太子?”
韩世忠快步迎了出去,打眼一瞧,心中嘀咕:“这三公主怎么冲到我府上?莫非……莫非官家给她说了些什么?”
想起今早在御书房给官家递战报的时,官家的警告,韩世忠倍感冤枉,但再看蔡鞗也跟在身旁,一下子搞不清楚状况了:“三公主,你这带着太子和……”
“三公主?”蔡鞗满脸惊愕地看了一眼耶律余里衍。
“别废话了,官家出事了!”
韩世忠差点惊到原地飞升,一刻都没犹豫就往府外冲:“走!”
“等下等下,韩侍郎,不是官家出事了。”蔡鞗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是官家宫里的春夏……”
“闭嘴!你知道个屁!”耶律余里衍呵止了蔡鞗,追上韩世忠边走边解释:“官家今日午时就随春夏出宫了,到现在也没有回宫,这人说,春夏出事了,那官家岂非……”
韩世忠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揪住刚追上来的蔡鞗:“春夏在哪?出什么事了?”
“廉……廉政教育司……”
……
……
没多久,一支五百人的禁军便围住了廉政教育司,韩世忠带着十几名兵部衙役直接闯了进去。
廉政教育司内的吏员,见有人冲入,一时搞不清状况,只能跟接待其他官员一样,赶紧喊出迎门口号:“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沁香远,执政为民,一片丹心映日红,各位,已经散值了,你们明日早些……哎呦!”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世忠一脚踹翻在地:“给我搜!所有人不得进出,违者杀无赦!”
没多久,就在一间偏僻的柴房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春夏。
蔡鞗上前解释:“这柴房平日里没人,要不是今日散值后,追撵一只思春的野猫,我也不会冲进去,我是真不知道春夏为何会在这里。”
韩世忠蹲下身子,任凭如何呼喊春夏都没有反应。
韩世忠着急上火:“去,打一盆冷水来。”
一旁的耶律余里衍连忙拦下:“这像是中了某种迷药,没有解药的话,冷水泼也无用,快去喊御医!”
廉政教育司里,除了蔡京外的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二进院的空地上。
兵部吏员目光如炬,扫视了众人一圈:“韩侍郎说了,谁把春夏掳进了这里,早点承认,否则等太医救醒,春夏说了实情,你们人头不保!”
“春夏?春夏是谁?”其他人不敢说话,童贯可是见过世面的人。
“童相公,春夏是官家府上的婢女。”
“哦,还以为是皇亲国戚呢,就算掳个婢女,也不至于人头不保吧?”童贯轻笑一声,显得毫不在意。
兵部吏员一看,倒也不敢对童贯动手,扭头就跑去了柴房,把童贯的态度说给了韩世忠,韩世忠一听,扭头啐了一口,大步朝着二院走去。
童贯离老远见韩世忠走来,笑着招呼道:“韩侍郎啊,就一个婢女,都把你这堂堂兵部侍郎惊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里犯了多大的……”
话还未说完,童贯只觉喉头一紧,整个人都上不来气,憋的满脸通红:“放……放……手!”
韩世忠掐着童贯的脖子,一把将他拽了出来,狠狠地摔倒在地上:“童贯,这人是不是你掳来的?”
童贯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韩世忠……你……一个婢女,你就这么对老夫,老夫我要找官家……”
韩世忠蹲在了童贯身边,在童贯耳边悄声说道:“官家和这婢女一起失踪了。”
童贯闻言,刚刚还憋的通红的脸上登时面如死灰,翻身就跪了下去:“韩侍郎啊,跟老夫没关系,没关系啊……”
韩世忠看着情形,也知道跟童贯没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想在这廉政教育司的众人面前,耍耍威风而已。
韩世忠啐了一口:“狗改不了吃屎,到哪都一个球样!”
柴房那边,钱丙在春夏的人中、百会等穴位上施了几针后,春夏终于悠悠转醒,一睁开眼,春夏便惊恐喊道:“官家被掳走了,官家被掳走了!”
耶律余里衍赶紧上前抱住春夏:“别急别急,出什么事了?”
“王黼!王黼!快去抓王黼!还有桑家瓦子!”
耶律余里衍把春夏交给钱丙,快步跑出了柴房,直奔二进院:“韩世忠,是王黼!”
还不等韩世忠反应过来,王黼已经扑通跪倒,胯下一滩污渍。
韩世忠杀人一般的眼光看向王黼:“是你?”
王黼还未来得及说话,童贯直接扑了上去,推倒王黼,骑在王黼身上就是一顿暴揍:“你这个腌臜货,快说,官家在哪!官家在哪!把官家藏哪了!”
王黼这身板哪里受得起童贯的爆锤,没打几下就哭嚎着喊道:“官家被夺舍了,被夺舍了,我是去救官家的!”
夺舍?
这个词韩世忠听都没听过!
“放你娘的屁,说人话!”
“太上皇让人告诉我,官家已经不是官家了,三魂六魄已经换成别人了!张天师,张天师要为官家做法招魂!我是奉太上皇圣谕的!别打了,别打了!”
韩世忠虽然还是听的不明不白,但是他此刻也顾不得多想,扭头对耶律余里衍说到:“没有手令,我不能带兵入皇宫。你快去找高宠和郭京,让殿前司和皇城司带兵冲去龙德宫!”
说罢,又扭头对兵部吏员说道:“通知开封府,与他们一道查封桑家瓦子!”
……
……
龙德宫内,赵福金已经被捆在一根法柱上,嘴巴也被封了起来,脑门上还贴着一张金纸黄符。
张天师和三名龙虎山弟子围着法柱分坐四方。
“主青龙位!”
“主白虎位!”
“主朱雀位!”
“主玄武位!”
四人手中各持不同法器,三名弟子分持招魂幡、摄魂铃、引魂锣,张天师手中拿着一根长约三寸的铆钉,名为定魂针。
四人一边颂着道家招魂咒: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虚惊异怪坟墓山林、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一边在赵福金周身晃动着各自的法器。
一咒颂完,道君皇帝焦急问道:“福金,回来了吗福金?”
赵福金心中吐槽:“你他吗封了老娘的嘴,我怎么答你?”
见赵福金不应,道君皇帝又看向张天师:“张先生,行吗?”
张天师眉头紧锁,叹声道:“查落真魂之法,最好是能让夺舍之人亲口承认,可惜撬不开此人的嘴!众弟子听令,再颂咒三遍!”
三遍咒完,道君皇帝又凑上前去:“福金呐,快回来呀福金呐!”
见赵福金还是不答话,张天师眉头皱的更深了:“太上皇,如今只有一策了!”
“先生请说!”
“以三寸定魂针,破黄符,从眉心而入……”
“这……这还有命吗?”道君皇帝连连摆手。
“太上皇,若官家已被夺舍,若不驱之,非但自身命不久矣,就连大宋国祚也得被天道唾弃,将来所历之劫,远比赤马红羊要凶险万倍!”
道君皇帝浑身一颤,但仍未松口,只是在殿内来回的踱步,过了许久,道君皇帝突然脸色一正,快步来到赵福金身前,指着赵福金就是破口大骂:“你这邪物,速速滚出我儿福金体内,否则三寸定魂针,定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一手夺过张天师手中定魂针,对着赵福金额前的黄符一阵比划。
就在此时,大殿厚重的双开殿门突然炸裂,木屑横飞,尘土飞扬。
殿内众人猛然回头,只见高宠手提长枪,破门而入,身后跟着的是皇城司司公郭京,在后面,皇城司与殿前司众兵吏已经劲弩在手,齐刷刷地对准了殿内。
高宠打眼一瞧,见赵福金被绑在一根法柱之上,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笼上了一层杀意。
要不是赶来的路上郭京一再叮嘱,事情搞清楚前万万不可暴躁杀戮,此时殿内已经是横尸一片了。
高宠大步向前,直接撞开了挡在身前的太上皇,腰间长刀一挥,赵福金身上的麻绳齐齐断开,随后自己扯掉了封住嘴巴的布条,两步就冲到了张天师面前,抡起巴掌就朝着张天师脸上狠狠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