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具□□极度乏累,耳机里的音乐停止。
魏清越还是哭了,他恨起她,为什么不要他。
他都告诉她了,他把他所有的脆弱都已经告诉了她,他是随时能被抛弃的人,魏振东说你必须下车滚蛋,他就得下车滚,无论外面风雨有多大。
现在,同样如此,他还是被抛弃了。为什么要欺骗他呢?
魏清越,魏清越……他在心里念起自己的名字,可是谁来接他回家?
对面灯火陆续暗掉,他知道,明晚还会再亮起。万千灯火,灯火万千,还是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他知道,永远不会有人等他了。
魏清越在冰冷的地板上睡去,泪水蜿蜒,浸湿了他的头发。
连梦境都吝啬,没有再次出现。
他的头脑却再一次陷入新一轮的坚忍中:
江渡还活着,她依旧在某个地方躲着他,魏清越在醒来的那一刻想,他还是要找她,这件事,不能半途而废。
只要他信,就是真的。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看上去,还是那么聪慧,那么坦诚,像最初的少年。
第45章 最开始,江渡没有留意到……
最开始, 江渡没有留意到手臂上的红点。
直到雨天,魏清越问她,蚊子咬的啊。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在雨幕里, 很像闲聊的语气,就这么坐一起说蚊子叮的包,魏清越什么都懂, 他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时候, 她并不知道,魏清越的解释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两个红点。
红点一直不消失, 她发烧,以为是感冒, 但高烧不退。
东西都先拉回了家,可她也没去三中,在家躺着,有足够的时间想念已经无法见面的魏清越, 彻夜彻日地想,像长风,不懂停歇。
因为高烧的缘故, 她老是看见飞机,轰隆隆, 轰隆隆,直冲云霄,江渡没有坐过飞机,但她知道坐飞机的人会看到美丽的云海。魏清越会看到吗?一定会的。
那到了国外,都得说英语怎么办啊, 他的妈妈会不会管他?他可就吃不到小鸡炖蘑菇,也喝不到鲫鱼豆腐汤了。他说鱼汤很鲜,可惜外公不能再做给他吃了呦……等他回来吧,他要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请他吃正宗的祖国菜,江渡这么想着,快乐了一点。
魏清越送给她一个新的翠迪鸟,她不舍得挂,就收藏进了一个曾经装糖果的铁盒子里,盒子颜色鲜亮,就像五彩缤纷的彩虹。大概,很多女生都有过吃了糖果不舍得扔漂亮包装盒子的经历。
外婆补衣服,她觉得纽扣好看,润润的,光光的,于是留了一颗。王京京去海边旅行,回来送她贝壳,她爱不释手,放进了盒子。外公回老家,带回几根长长的野鸡毛,她觉得有趣,也装了进去。就这样,盒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每一件,她都能如数家珍讲出来历。
现在,她放进去了最宝贝的东西。
但是但是,真是难过啊,江渡想着想着就哭了,魏清越失去了一个器官,一个人,失去了一个器官,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他的身体是爸爸妈妈给的,是完整的,可因为她,他失去了脾脏。
江渡哭的头疼,她抱着她的糖果盒子,脸贴在枕头上,额头滚烫,腋下感觉得夹着冰块才能好受些。
后来,事情就急转直下,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书已经看不下去了,魏清越留下的杂志,她才认真地读完了一本,会把喜欢的句子记到本子上,会把文章里提到的好书也记下来,计划着等高考后通通买来慢慢享受。
外公外婆带着她去省立医院,住院后,做了很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院劝他们去北京。
外公说,大夫,这个病咱们看不了是不是?医生说,病情进展太快,加上病患本身心脏还不好这更增加治疗难度,您带着孩子去北京吧,越快越好。
北京的医院是什么地方呢?北京的医院就是人没辙了,没路走了,途穷了,才会去的地方。
外公心里清楚地很。
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背心,新买的老布鞋,他一直都是看起来很体面的老头,过着神仙一样的退休生活,在这样的夏天里,他本来应该和楼下认识的老伙计一起下象棋,打麻将,随着日光移动而不停挪他们一伙人的小桌子和马扎,往凉荫里躲。
跟病房里的外婆使个眼色,老婆子就知道了,轻手轻脚出来。
人医生说治不了了,得去北京,外公老眼浑浊地说。
外婆嘴唇颤抖不停,她像个小孩儿一样看着老伴,慢慢的,浑身也跟着控制不住抖起来。
我去买脸盆……外婆说,她的眼泪一下就成了汪洋大海,话说不下去,她机械地想着,住院得买好多东西呢,脸盆,毛巾,水壶,牙刷牙膏,还得带被子。
到北京买,外公说,现在买了怎么办?带火车上人家不烦的慌?多占地方。
外婆嘴咧开,她的声音,像娃娃哭断了气那样,半天没声响。
我大半截子埋土里的人了,怎么不叫我替孩子受这个罪呢?怎么不叫我受这个罪呢?外婆反复问外公,她手背上嶙峋的关节凸起,关节也到了暮年。
外公回答不了她,他一辈子什么事都遭见了,可依旧回答不了。
年轻的时候,脾气直,得罪了人不知道,明明在厂里是技术最硬的,却总被排挤。后来,生了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儿,他那么出众的女儿,被一个连茅厕蛆都不配做的畜生毁了。
即使是那样,他在巨大的痛苦中还想着,得做个守法的公民,他要法律给他做主,法律确实主持了正义,可女儿好不了了。
名声注定要坏,人人都议论他闺女脏了。
最可怕的是,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因为身体原因,打不掉,她在疯狂中要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夫妻俩跪着求她,孩子你别死,你权当为了爹妈留着这口气,将来,一旦生了,就溺死这娃娃。你别死,要死也是这个娃娃死。
也许,就是靠着这个信念,女儿撑到那天。
孩子真的落了地,那么软的一团肉,红红的,皱皱的,会哭,会喘气,有手有脚,头发乌黑,外婆拿着小包被裹她,哭着问外公,怎么溺死这娃娃,怎么溺死这娃娃?
外公也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溺死这个娃娃,好好的一条命,怎么溺死她?
可床上的女儿,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在等着父亲母亲兑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