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中乌烟瘴气,三教九流的人聚在偌大的一个场子内,周遭的空气都渗出一股浑浊的味道,饶是大白天里,光线也被乌泱泱的人头压得昏暗不清,甚至还点上了灯烛。
沿途行过,每桌不是吱哇乱叫就是鬼哭狼嚎,恍惚让人误以为是进了什么妖魔鬼怪的洞窟。
简直比当妖怪的还像妖怪。
小椿尾随在嬴舟身后,不多时便在一群聚着赌大小的人丛间发现了某个熟悉的脸孔。
“是他。”
她停住脚,望向不远处正嚷得红光满面的长衫男子,眸色微凝,“昨天骗我铜板的那个。”
嬴舟寻着她的视线找过去。
眼圈青黑,神情无魇,颧骨突出,脸颊凹陷,典型的赌徒面相。
他冷眼将对方从头至尾打量一番。
小椿作势便要上前,却被嬴舟抬手拦了一下。
“不用你出面。”
他挪了半步,正好挡在她跟前,背脊无端就挺直了,“到旁边看着,我替你教训他。”
小椿抬眸瞄着嬴舟的后颈,那其中有几缕细碎的小头发随风而曳。
她于是收敛了表情,听话地让到左侧去,顺便还找了块帕子遮住脸,以免被此人认出。
长衫男大约是手气不错,一捧的金银堆成小山,刚又从筹码上拨了大半到自己桌边,咧嘴笑得双眸泛光。
“来来来,开局了开局了。”
庄家握着骰盅摇晃时,嬴舟不紧不慢地在对面撩袍落座——尽管穿的是朴素的短打,倒也不妨碍他把这个动作做得气势十足。
少年长眉下的星目虽漫不经心地盯着那边紧绷神经的长衫男,耳朵却微不可见地轻轻而动。
蛊内的骰子叮当撞击的声音从他左耳流到右耳,再从右耳辗转至左耳,最后随着庄家落手的“砰”响声,戛然而止。
“下注吧诸位,是大,是小,买定离手——”
长衫男信心十足地拨出钱两:“我买大,买大!”
嬴舟只带了那小包银钱,他全数押上,连眼睛也不眨,语气轻飘飘的:“买小。”
兴许是察觉到了挑衅的意味,长衫男略有几分轻蔑地打量了他几回,后槽牙一磨,并未将嬴舟放在眼里,仍旧喊道:“大,大!大大大!”
大小两方人马吼得阵仗喧天,试图用嗓音盖过彼此,在声势上占得些许优势。
庄家卖关子很有一手,故意停顿片刻,掖着袖袍,才悠悠掀开骰盅。
无数颗人头往前一凑,当场便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叹息之声如波澜推荡。
长衫男乍然遭遇挫败,倒也不灰心。像他这样混迹赌场的老手,些许得失那是家常便饭,他状态正好着呢,便想再赢个一两把见好就收。
“我再押!押小的!”
对桌的少年坐得气定神闲,不知为何,眼神总是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带着不善,看得怪瘆人。
长衫男虽感不快,但也知晓这坊中鱼龙混杂,并不想贸然与对方计较,只在心里狠狠地送了他一个“哼”,继续盯着那骰盅作法似的嚷嚷。
“小,小!小——!!”
嬴舟上把赢得不算多,这次竟也不下大了,小椿就见他只从钱两里捡出一小粒碎银丢出去。
“还是押大。”
长衫男见状,暗自冷嘲,心想:小屁孩就这点胆子。
“下好离手啊,下手离手。”庄家言罢,将盅一掀。
底下红白相间的骰子静静躺着三个三点。
“好嘞——围骰!”
围骰乃庄家通吃,这一波谁也没得赚,长衫男眼目都看直了,定定地瞧着自己的钱财被大把划走。
偏生那对面的少年还往圈椅上懒洋洋地一靠,嘲弄的笑意凝在唇角,宛如看狗屎一般望着自己。
再好脾气的人此情此景之下也要炸开。
赫然遭到这等蔑视,长衫男心气儿一瞬间就上来了。
“我再押!”
嬴舟坐在赌桌边,听得背后某人鼓掌声音之急促,大概是不便于叫好,她索性将万千情绪都付诸于掌心,扇起的风险些把自己肩侧的发丝都带了起来。
他眼底便不自觉地愈发有了神采,成竹在胸地推出一把钱。
“我押大。”
小椿身处在赌场堪称吵杂的环境之中,萌生出某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似来到了与外面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银子票子似乎都已不是钱财了,每一个人出手下注时,押的仿佛不是身家性命,而是一堆不值一提的叉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