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昭:
手指在柔滑似锻的皮毛间又按揉了一会儿,楚予昭冷酷地结束了小豹惬意的享受时光,用帕子将手指上的药膏擦净,再将它从腿上抱起,放在旁边的软垫上趴着。
马车有节奏地摇晃,空气中除了药膏味,还有楚予昭身上那让人安心的味道。小豹往前蹭了蹭,用脑门试探地去触碰他的腿,还抬起眼偷偷打量。见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又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搁了上去。
舒服,想睡觉。
要是天天都这样靠着哥哥就好了。
洛白正在昏昏欲睡之际,脑中突然掠过那个鬼娃娃的样子,瞌睡瞬间就飞得无影无踪。
他一个哆嗦,连忙抬起头,还好,只有哥哥一个,并没有那只鬼娃娃。
楚予昭正看着马车的一个角落怔怔出神,眼睛里已卸下了平常的冷漠,看着有几分茫然和落寞。
洛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察到他心情又有些低落,便伸出舌头在他手上安抚地舔了一下。
嗯再舔一下。
再舔
啊呸,啊呸,呸呸呸,舌头好辣!
楚予昭回过神,低头看见小豹正在往外啐,脸都皱成一团,小舌头也吊在嘴外。
他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手指上刚才沾过药膏,就算用帕子擦了,也还有残余,被小豹给舔进了嘴里。那药膏里配有冰片、樟脑和薄荷脑,舔进嘴里想来也不太好受。
他微微叹了口气,从固定在车厢壁的小桌上取了只茶杯,倒了半杯茶递了过去。
当茶杯凑到小豹嘴边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杯口有点小,若是伸出舌头去卷水,应该不太方便。
楚予昭为了方便小豹喝水,正准备取只浅口碟子重新倒茶,就觉得手上一松,那只茶杯已被接走。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小豹就像人一般坐直了身体,用两只短短的前爪抱着茶杯,仰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洛白正被辣得眼泪汪汪,一口气喝干这杯茶后,嗦了嗦舌头,发现嘴里已经好多了,这才舒了口气,打了个响亮的嗝。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楚予昭,正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楚予昭拿起一条干净帕子,若无其事地对小豹说:嘴边的毛沾水了,我给你擦擦。
然后就看见小豹果真转过脸,将头往他这边凑近,还抬起浑圆的下巴,方便他擦拭。
楚予昭一手扶着小豹后脑勺固定住,一手去擦拭它嘴边的几绺湿毛,小豹就乖顺地坐着,直到他擦干后才转回头。
楚予昭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放回原处,心里已是念头飞转。
这只豹超乎寻常的聪明,已经不是普通野兽,莫非是妖?不不不,这世上哪有妖?但是连鬼魂这种东西都存在,妖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去看身旁坐着的小豹,只见他已经靠着软垫半躺了下去,两只前爪舒服地分开搭在左右两边,小腹处还扯过毛毯一角给盖住了。
马车已经行至大街热闹处,外面人声鼎沸,绚烂灯火也透进车帘。小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就从缝隙往外看,那模样一派天真娇憨。
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视线,还转动脖子往那处瞧,动作时露出肩背处一团零乱的湿毛。因为上药时,尽管动作再小心,毛也会沾染上里面一层的药膏。
楚予昭淡定地想,妖就妖吧,终归是自己养着,别人还能来除妖不成?
是的,他已经打算养着这只豹了,只是没发现,当心里在想这只小豹时,已经从它,变成了他。
车队很快便行至皇宫,远远就看见那恢弘的大门前站了数名官员,正对着这方翘首张望着。在楚予昭的马车接近时,都面露焦急地涌了上来,嘴里高喊着陛下。
显然消息灵通的官员们,都已经接到了皇帝遇袭的消息,立即便赶进宫来。因为太过紧急,官员们大多穿着常服,有些甚至没有穿鞋,只穿着平常在家里的木屐。
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站在这儿,谋着什么样的打算,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帝皇的生死。
楚予昭撩起车帘,脸上又恢复成一贯的阴沉冷漠,他视线从那些看似焦灼的面孔上滑过,最后落在前方一排禄王楚予垆的脸上。
楚予垆也穿着常服,但却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向前一步行礼,朗声道:臣等听闻陛下微服出宫,却有那乱党贼子趁机行凶,皆心急如焚,多亏陛下福德齐天,龙体无恙,不然臣等未能在陛下出宫前劝阻,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这话明面上是在为楚予昭担忧,可言下之意就是楚予昭作为一名皇帝,却悄悄出宫。有些官员听到这话,面上虽然不敢显露半分,心里却也在跟着暗自腹诽。
成公公此时已经跳下车架,闻言躬身微笑道:王爷可说对了,咱们陛下真的是福德齐天,得神灵保佑的真龙天子。今晚遇袭时,竟有数只神猫下凡相助,将那些刺客尽数击毙,都没有耗费军士们什么工夫。
神猫下凡?
什么神猫下凡?
老夫不知,也没耳闻过。
众官员听到这话,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
成公公态度恭谦:时辰不早了,陛下既毫发无损,各位大人便请回吧,夜里寒凉,别伤了身子。
有内侍急急过来,将干净外袍送进马车,高喊了一声起驾,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楚予昭将车帘放下,低头穿外袍,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洛白好奇地将头凑到缝隙处往外看,被他用手按住。
坐好,别东张西望。
进了宫后,便从马车换到了肩舆上,洛白从头到尾都没下过地,楚予昭一直将他抱着。
待到快要到乾德宫时,远处传来一慢两快的打更声:梆梆梆!亥时到,平安无事
洛白脑里一个激灵,从楚予昭怀里抬起了头。
糟糕,亥时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去,元福姨肯定会生气!
完了完了。
他以前偶尔会在外面玩得忘记时辰,回到家时天色已晚,跨进门就会看见他娘沉着脸坐在堂屋里,身旁桌上还摆着藤条。
虽然元福从来没揍过他,就连大声呵斥都没有,但洛白被藤条抽出了条件反射,此时吓得爪子都缩紧,在楚予昭手背上匆匆舔了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嗖地跃下地。
抬肩舆的太监们开始看见了洛白,还以为这是皇帝刚从外面抱回来的猫,见它跃下地,嘴里都哎哎地叫着,旁边跟随的人便想去捉。
楚予昭也直起身,却见小豹三两下便钻入旁边的树丛,不见了踪影,又喝住那些追上去的人:算了,别追了。
想来小豹在这宫里自有落脚处,既然现在不想和自己住一起,那也不要去强求,一切慢慢来。
这小豹很灵性,非一般兽类,便随他性子好了,只要还呆在宫里就行。
洛白一口气奔到快至玉清宫,远远看见小道尽头有盏晃悠的灯笼,连忙躲进路旁的草丛。只见一人手持灯笼匆匆走来,灯光照出满脸焦急,来人竟是元福。
洛白刚想出声唤他,忆起自己还是豹,连忙钻到一棵树后变回来,又将头探出去,对着元福背影叫了声:元福姨。
元福倏地停步,又惊又喜地看过来:公子?
嗯嗯。洛白使劲点头。
他本来心里忐忑,但见元福表情甚好,正暗中松了口气,却见他的脸色开始渐渐变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