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于安没有乖乖听萧启的话,呆在帐篷里。相反的,萧启才一离开,她就开始束胸穿衣,偷偷溜了出来。她还不够格跟着林宏上城墙,就在地下看着,看着那点点火星,看着有人下来叫了所有的弓箭手上城墙。
在她来军营的第二夜,终于直面战场里冷酷的一面。
不再是她想象中的世界,而是真实地,发生在她的眼前。
***
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底下攒动,恶心,而又恐怖,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危机感。
若让他们爬上来,城里的一切都会毁掉。
林宏看着形势,命令所有弓箭手齐齐射箭。
萧启取了个弓就开始往下头射箭,箭矢嗖地穿过人体,刺入血肉,一射一个准。
可是没有用。
在绝对的数量压制面前,箭射的再好、再快,也没有用。
她紧紧拧着眉,身边的林宏同她一般的表情。
萧启松开了手里的弓箭,朝身边的林宏道:大将军,这样防不住的。我们的箭手太少了。
敌人太多了,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个倒下,又有数个爬上来,从哨声响起到现在,城墙已经被他们爬了一大半,这样下去没多久,他们就可以成功登顶。
城墙上头地方小,容不下更多的士兵。若是任由他们爬上城墙,手持弓箭只能远攻的士兵只能任人宰割。
射箭需要精准度,精英射箭手本就不多,搭箭、扣弦、预拉、开弓、射箭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实在太耗费时间了。
而□□本朝不习惯用□□,因为嫌弃制作麻烦,因为精准度太低。
得想个办法。
林宏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冷声下令:上火油。现在的他不复白日里思念女儿的父亲形象,只是一个从刀山血海里淌出来的将军。
一声令下,就有人提了无数桶火油上来,现成的火把用来点燃,接着,燃着火光的箭矢冲下方齐刷刷射去,如流星一般坠落人海。
人肉垒成的云梯简直就是活靶子,上面有人,下面也有人,毫无避让之处,只能是避无可避。
带火的箭矢射进皮肉里,点燃了他们身上的衣物,于是就成了火人。
被火烤是什么感觉?
惨叫声不绝于耳。
可倒下了一个,还有踩着同伴尸体而上的无数个。
他们像是不怕死的死士一般,不要命地往上冲。
没有用。
防御无效。
火油的数量也没有多少,若是成桶成桶往下泼大概也顶不了什么用。
林宏眉头皱得更紧,当机立断道:开城门,出城迎战!
萧启等人跟着林宏下了城墙,队伍在很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林宏扫视一周,正打算点头,眼角余光却瞥到熟悉的面容,他指着那人:你,出列!
那人一抬头,面容就显露出来。
是林含柏。
林宏嘴角一抽,平生第一次对着女儿发怒,声音响亮:你来这儿做什么!这可不是玩笑的时候!简直就是胡闹!
战场上刀剑无眼,伤着了怎么办?若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他是强压着林含柏学武读书,却也只是希望她能够多一丝自保的本事,将来不要手无缚鸡之力受人欺负,从没动过让女儿上战场的念头。
他脑子里想着的,是女儿家该乖乖呆在家里享福,这些危险的事情,该由男人来做,不然他这个爹岂不是白当了?
林含柏一点儿也不怵他,以同样大的声音毫不示弱吼回去: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也要上战场!没道理你能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
学了这么多年的本事,不就是为了用么?这样危急的时刻,她怎会安心躲在后方?
小时候就常听爹爹言,身在乱世,大丈夫理应保家卫国。读了那样多的书,练了十多年的武,她为的就是这一刻。
大将军的女儿,没道理是个怂包。
林宏被她怼的噎了噎,才道:那能一样么?!我是男人,就该上战场!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你还能比我多个三头六臂是怎么的?!
林宏:
他没时间跟她扯,时间在此刻格外宝贵,多纠缠一瞬,就多一丝的危机。战争这种事情,瞬息万变,能抓住的只有时间。
他只道:那你自己小心。
虽说被林含柏怼的说不出话来,林宏的心里却多了丝欣慰与释然,他林家的孩子,果然不是孬种。
***
厚重的城门开阖,门后的兵丁齐刷刷推着门,以强势的力量硬是在人海中破开了一条路。
除了城墙上留守的箭手,所有人全部出击。
重甲骑兵冲在最前方,后面跟着轻骑兵,后方是提着长矛的步兵。这是最寻常也最有用的战术安排。
闵于安想要跟着出去,却被匆匆披上衣物出来探查情势的容初拉出。
容初才不管她尊贵的公主身份,只言道:你不要命了?!你是武力超凡还是天生神力?就这样往前冲,敌人都杀不了几个估计就得交代在战场里头。
闵于安被她重重的语气说得一愣,未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容初拉着进了她的帐篷。
容初把闵于安按在凳子上坐着,给她倒了杯水:安心等着便是,阿启她会没事的,这城池,也会没事的。
闵于安愣愣点头。
淮明这阿姐居然还能这般凶的么?还以为当大夫的脾气都好得很咧。
容初和闵于安一样,恨不得跟着出城,却也明白自己的分量,上去就是送菜的。
她就在此处等着,等着萧启和林含柏平安归来。后勤的保障,她得替她们做好,受伤的准备也得提前做好。
只希望这一回,她们能少受些伤。
***
重甲骑兵后头,林宏位于正中,萧启、林含柏、娃娃脸、黄经武等人跟在他身后。
战场里拼杀得来的大将军的名号,林宏自然不是孬种。他一贯身先士卒,提大刀冲在一线。重甲骑兵用来破开敌军的防守,林宏带着一众将领为后方的军队开路。
有血喷溅在脸上,眉梢眼角、鼻唇间全是血,厚重的腥味在周遭蔓延。
长矛刺出,对方的弯刀如约而至,多数人是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与西夏人同归于尽。
萧启紧夹胯/下战马,长剑所过之处,一路划过敌人咽喉。
都着了甲胄,利刃撞上金属或是皮制的甲片,效率太低,得不偿失。因而她一向选择从脆弱处入手,一击毙命。
温热的血离开人体,还未来得及坠落,就在气温下凝固成冰,如同在寒夜里绽开了一朵朵冰花。
当初萧启营帐中的几个人,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扫清障碍。
刚进军营时还像个书生的张修永,已经带了实打实的煞气。
他每一场战斗都拼尽全力,像是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而在这寒夜难得的战场里,他更是杀红了眼,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字。
杀,杀,杀。
杀光这群王八蛋,狗娘养的。
***
有冰凉轻盈的东西落在脸上,化成了水。萧启抬头去看,白花花的如羽毛一般的东西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