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烦不胜烦, 撩开帘子道:“你一天到晚烦不烦?”
却见老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指着地上刚刚被他捞上来的落水之人哆哆嗦嗦道:“公子, 这、这,这仿佛是个女子!”
女子又怎么了?公子皱着眉,目光极不耐烦地往斜靠在阑干上的落水女子望去, 只扫了一眼,眼睛便定住了。
女子身上的湿衣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玲珑的曲线半遮半掩,她的发髻散乱了下来,乌黑丰茂的发贴在苍白的瓜子脸上,愈发显得脸蛋儿只有巴掌大小。
听到陌生的声音,如受惊的兔儿般长浓的睫毛颤了颤, 在他望过来的一瞬睁开那双清润似水的眸子,虚弱地咳了两声,咳出两口水来。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好冷……”她呢喃道。
老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凑上前问道:“小姐没事吧?”
这女子自然便是沈虞。
沈虞刚刚醒来, 觉着脑袋重得很,但听对面的老人唤自己小姐,便知女儿身份暴露了, 她艰难地睁大眸子,收回目光,抱着肩膀往后缩了缩。
自己面对的是两个男人,又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在船上跑又跑不了,这可怎么办?
也不知阿槿给自己的那些迷药有没有被水浸湿……沈虞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心想若是那两个男人现在扑上来,她便将簪子扎进他们的喉咙里。
正想着,身上突地一重,沈虞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忙伸手去挡,下一刻,却是一双温暖的大掌将她沁凉的小手包裹其中。
“姑娘别害怕。”
白衣公子俯身将自己的衣服披到沈虞的身上,温声道:“某是正经人家的子弟,不会趁人之危,姑娘先披着这衣服,随某入舫中换身干净的衣衫,如何?”
沈虞抬起头来,入目是一双清澈干净的凤眸,男人的肤色白皙如玉,样貌虽不甚出众,身上却有种十分温润清冽的气质,他微微笑着,修长的食指划过沈虞面上的碎发,用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秀发上的水珠。
他倒也不客气,靠得极近,似乎饮过酒,口中有淡淡的清酒醇香落在她的脸上,闻起来却并不讨厌。
沈虞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推拒,直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竟看着这男人的眼睛失神了!
她不喜欢被陌生人靠得这样近,偏过头推开他的手,“也……不必了,多谢公子。”
公子面上的笑容就淡了淡,他停了下来,打量一回沈虞,而后将帕子姿态优雅地放入怀中,望着她白皙如玉的脸微笑。
“也罢,姑娘可要入舫换衣?”
沈虞怔了怔,想告诉他那帕子已脏了……想了想还是垂下眸,低声道:“不必了,多谢公子。”
她执意不肯入舫中,公子倒也没有强求,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要老仆给他重新拿来一件披风,又搬了个绣墩给沈虞坐下。
“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会失足落入水中?”
眼前的女子不光生得美,一颦一笑风姿绰约,还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端庄婉约之气,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沈虞编了个谎,“妾随姐姐到祁州投奔姨母,路上遇到歹人不幸落水,与姐姐失散,为公子所救。”
哦,原来是孤女。
公子颔首,转着手中的一只白玉扳指微微笑道:“那倒是巧,某姓裴,单名一个佑字,是河东的商户,正巧也要前往祁州做些生意,近些时日盘桓抚州,不日即将动身。”
说话间画舫靠岸,裴佑先下了船,沈虞跟在后头,一时船身摇晃,沈虞没有站稳,不小心跌进男人温暖的怀抱里。
“还不知道姑娘芳名?”裴佑的手就扶在沈虞的腰间,掌下少女的腰肢柔软而不盈一握,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体香,沁人心脾,气若幽兰,令人闻了心神为之一荡。
他垂了幽黑的眸子看着沈虞,不知为何,明明是双温柔的含情目,却叫沈虞看得头皮发麻,身上硬生生打了寒颤。
裴佑很懂得分寸,只稍稍扶住了沈虞便立刻与她分开。
他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叫沈虞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妾姓虞。”
沈虞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叫了她一声。
“小鱼!”
阿槿等在镜河畔,两人之前仔细研究过附近的往来路线,知道嵩江有处支流连接着抚州城内的一处名唤镜河的水渠,便在沈虞跳水之前约定好离开之后在此处回合。
阿槿看见沈虞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扶着下了船,忙走过去拉住沈虞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你可有受伤?”
“我也没有,我跑得快,他们追不过我,你放心。”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裴佑温润的声线传来,“这便是虞姑娘的那位姐姐?”
阿槿狐疑地转过头去,警惕地上下打量裴佑,“你是?”
裴佑施礼道:“某姓裴,适才见到虞姑娘落水,将她救起,姑娘便是虞姑娘的姐姐罢?听说你俩遇见了歹人,年轻女子在外确实不安全,两位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随某一道前往某下榻的客栈?”
“不必了,多谢裴公子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这点心意还请公子收下。”沈虞不想和裴佑有过多纠缠,扯了扯阿槿,阿槿会意,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双手捧着递过去。
沈虞也将身上裴佑的衣裳解下来。
裴佑见她二人如此,淡淡一笑,“姑娘这般就太见外了,”他将荷包和衣服都推回去,“如此,某也不强迫姑娘,只是二位姑娘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这些银子拿去买一套男装,能省去不少麻烦,衣服姑娘也不必还了,反正也不值得几个钱。”
他语气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且并无纠缠之意,沈虞便将衣衫收下了,心中还有几分感动与羞愧,心想适才大约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竟以为这位公子对她意欲不轨。
她屈膝施礼,语气也没有那般戒备了,“万分感激公子,今日妾与姐姐叨扰了,祝公子万事遂心。”
两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