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来,”辛桐叹气似的吐出这句。
她偏头望着窗外,双臂环抱着自己。身上是枯玫瑰色的羊毛裙,御寒的白绒大衣被扔在车后座,纵使车载空调的暖气正对着她的吹,不安仍令她指尖冰凉。
落下的梧桐叶被环卫工清扫,露出旧街略显坑洼的灰黑色水泥路。天还亮堂,四面却好似浑浊河水里的沉淀物,仔细去看才能发现闭合的门内涌动的隐秘人声。
真的,秋季干干净净地离开了。
江鹤轩沉默许久,才说:“我就送你到门口,省得你坐地铁。”
她撇头瞧他一眼,又转回去。
有关母亲的事,萧晓鹿的措辞为:你的父亲去世后,你的母亲成为了傅云洲父亲的情人。江鹤轩递交的说辞则是:傅常修在伯父去世后强奸了伯母,伯母是被迫的。
两种说法聚一块儿,倒成了罗生门,就看故事的主角怎么去讲述这件事。因而辛桐从临杭抵达新安休息一晚后,决定去见母亲。这种破事儿电话里和刘佩佩绝对说不清楚,她太有经验了。
但将这件事反向填入江鹤轩之前的行为,反而能解释不少东西。
按时间整理大致是这样:傅常修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找到了多年未见的刘佩佩,因此事牵扯辛淮飞的死,刘佩佩决定瞒住女儿,转而与萧某以及江鹤轩商量。萧某的妻子怕自家被傅家针对,便派人往刘佩佩家门泼油漆,逼迫她离开丈夫。油漆事件发生后,江鹤轩劝说刘佩佩隐瞒真实动机,于是给辛桐的措辞为“与旧相好死灰复燃”,实际上两人从未真正断绝联系。
车开到门口停下,江鹤轩将后座的大衣递给辛桐,简简单单地说了句“我在车里等你”。他知道自己不适合上楼。
楼道被清理干净,仍能闻到新涂的乳胶漆味。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脚尖碾着地面,浓蓝色的绒面尖头高跟鞋被她的动作柠出一道折痕。心脏一阵儿乱跳后,方才敲响房门,进屋坐下。
母亲拿了几个她没见过的落了灰的旧铁盒和木箱子摆在桌面。她去给女儿拿水,同样不安地迈着碎步,不大的房屋却被她走得又急又快。
空气里弥漫着过去那种悠久的气息。太多压在箱底的旧物一次性被搬出,灰尘在微弱的光中飘舞,仿佛快要没用的半老人群,不上不下。
“这是我爸吗?”辛桐拆开铁盒,拿着最上面的一张双人合照问母亲。
刘佩佩怯怯地应了声。“嗯。”
“他叫辛淮飞,是吧,”她又说,“帅得都不敢说是我爸。”
刘佩佩抿着嘴放下水杯,拖拽凳子坐下时,椅子脚发出一声“咯吱——”的声。她垂着头瑟缩地坐着,乌黑的发掩着盈盈可人的眼,如同一只孱弱的雏鸟。
辛桐也不说话。她拿出铁盒子里的几本相册,一页一页地翻,面前的茶续了又续。
在此之前她没见过父亲的模样,他是杀人犯、是混黑道的,母亲不说,其它亲戚也闭口不谈,好似她生来就没有父亲。
相册里最开始都是父母照片,有单人,有双人。父亲好像很喜欢摆夸张的动作,穿花衬衫和喇叭裤,带蛤蟆镜。母亲则羞涩许多,总是依偎在他身边,头发烫成波浪卷。再往后翻,越来越多的四人照片。
“他们是谁?”辛桐问。
“傅云洲父亲……傅常修,”她指向被辛淮飞揽住肩膀的男人。
辛桐点了点照片里多出来的女性,“傅云洲母亲?”
“嗯,她是你干妈。”刘佩佩垂下头,揩去骤然坠落泪水。“叫沈安凤,也是小凤凰。”
如果将刘佩佩比作含羞的烟云,那么沈安凤就是画布上艳丽的浓颜料。她身姿笔挺地挽住刘佩佩的胳膊,像个舞蹈演员,眉目间流淌着一股璀璨的英气。
比起母亲,傅云洲的外表更接近父亲,阴沉锋利却无懈可击。
“你们是朋友?”辛桐说。
刘佩佩点头。
辛桐深吸一口气,茫然地不知该怎么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