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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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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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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煌城中飘起轻细的雨雪,城外竹林里则颳起妖风,为免波及无辜和引起骚乱,明蔚对竹林施了结界。竹林没有被他们两个妖魔夷平,风雪里有杀气却无杀意,谁也没有召出兵刃,斗的是妖力和法术,还有拳脚。

宋繁樺招招精准击向对方要害,但明蔚身法诡奇又变幻莫测,屡屡躲过攻击,起初他还觉得自己佔上风,却渐渐发现他似乎连明蔚的衣袂一角都没碰到,反而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对方的招。

一察觉这点,宋繁樺就停下不斗了,他抹掉颈侧渗出的血珠说:「你使什么诈?」

「我没诈你。不过我的确不是本尊,这是我的分身。」

宋繁樺脸色难看瞪着明蔚,明蔚面无表情跟他说:「是盛如玄要你带小羊走的。」

「你果然跟那孩子有关係,你是怎么缠上那孩子的?」

「你说我,缠上他……」明蔚被他的说法惹笑,也算是吧。

「那孩子总不会无端招惹你啊!」宋繁樺一直不想太主动去关注小羊和周谅的事,一方面是不希望那两个孩子因为和妖魔走得太近而惹麻烦,但这不代表他丝毫不关心他们。

「关于此事还是说来话长,我也没必要对你交代什么,不过我不会害他。」

宋繁樺脸色一沉,质疑道:「你不会害他?」

明蔚没什么耐心去向宋繁樺解释,只简短暗示:「若没有我暗中护着,你以为他和那姓周的女娃真的能平安顺利度过在潢山的这几年?」

宋繁樺听出端倪,瞪大眼说:「你这几年一直跟着小羊?疯了不成,他可是盛如玄的孩子,你就不怕万一被发现──」

「你又如何?在潢山的日子,不好受吧。」明蔚忽然反问。

「什么?」

「还是说,你在潢山待得很自在,不想走了?」

宋繁樺眼神阴鬱,默默握紧双拳低声说:「你没资格过问这些。」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一点当年的事。」明蔚的话引起宋繁樺的关注,但他还是稍微卖了关子说:「不过我得先回去找小羊,他可能在找我了。」

「喂!」

明蔚没管宋繁樺,逕自回到城里投宿的那间旅店,进房门以前他顿住脚步对紧追至中庭的宋繁樺说:「看来盛如玄也没那么相信你,外面跟来了一堆杂灵。」

宋繁樺目光阴暗下来,飞去解决那些跟踪他来的东西。

房里的小羊正穿好衣服要跑出去找明蔚,开门时一头撞进明蔚怀里,明蔚顺势捞着他返回室里说:「宋繁樺找来了,是盛如玄要他来带你回去的。」

小羊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有些错愕,抬头就问:「那宋叔他在哪儿?」

「去忙些事,一会儿过来。」明蔚看少年发髻扎得随便而凌乱,似乎是睡醒发现找不着他而胡乱弄的,看着有些好笑和心疼,他对小羊的执念又深了些。

小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吁气道:「怪不得,还想说你怎么不见了,喊也喊不来,所以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被城镇还是哪儿的厉害道士给收了,还是碰上别的什么麻烦。」

「我没有那么弱,区区人族道士还应付不来?麻烦倒是真的麻烦,我不是很想你回去。」

小羊害羞挠颊说:「唉,你这么说让我怪害臊的,哈哈。不过回去了才有办法做些交代,也好跟宫主、师兄他们讲清楚,然后再下山啊。」

明蔚没反驳他天真的想法,只是垂眼牵着他一手轻喃:「我也说不上原因,就是有些不安。」

「真不像你。」小羊歪头打量明蔚的表情,笑问:「你也会不安?」

「当然会。」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

明蔚牵动唇角,扬起好看的笑弧:「是啊。」

从窗子透进来的浓灰雾气凝成一道人形,宋繁樺打断了他们俩的好气氛严肃道:「你们不能在一起!」

小羊有些吓到,扯着嘴角尷尬笑喊:「啊、是宋叔啊。你来得真快。对了,你跟明蔚不是旧识么?先别瞪他,有话好说嘛。」

宋繁樺难掩激动斥责明蔚说:「小羊一个孩子不懂事就罢了,你都活那么久了也不知轻重?他才没几岁,你别再祸害他,况且你跟他有牵扯,绝对没好事。」

小羊觉得这话讲得太重,忍不住替明蔚缓颊:「宋叔误会了,他没祸害我,是我先喜──」

宋繁樺打断少年的话继续斥道:「我以为你一向活得明白,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却与这妖魔纠缠?你可知他过去是个怎样的傢伙?先不提你们俩都是男子,这傢伙他……」

宋繁樺瞥见明蔚的目光倏然噤声,儘管明蔚天生似乎就性情冷淡不易亲近,但也没见过明蔚露出那种深沉冷峻的眼神,他竟然发自内心的感到慌怕,可能说多了就会招来不好的后果,比稍早在竹林相斗还危险。

小羊有点好奇宋叔的未竟之语,但是看明蔚不愿多提也就没有要继续打探的意思,他跟宋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明蔚的确一直在帮我,你不必太担心。至于他的过去,等他想说的时候我再听,要是他不想提,那我也不会问。」

明蔚听见这话有些意外的瞄了眼小羊,只看到少年的发旋,少年护在他身前接着讲:「求宋叔不要告诉别人明蔚的事,若是他有个万一,我也不会有好下场。」

宋繁樺脸色难看的哼声道:「你也晓得自己会有多危险。我是可以不透露他的事,但灵素宫那里的人要是发现,你怎么办?」

小羊天真笑答:「没事的,从前他们也没发现,现在就更难察觉啦,因为明蔚跟我都藏得很好。」

「凡事都有个万一。」宋繁樺仍不放心,却也想不出别的说法劝小羊。

明蔚对宋繁樺说:「该不会你在潢山待久了,也信了那些自詡正道的傢伙?」

宋繁樺冷声回应:「我谁也不信,包括你。但是今日即使不是我来带小羊,他们还是会派其他人来,他再怎么说都是灵素宫宫主的孩子。」

小羊怕他们打起来,故作轻松的样子说:「知道啦,我会回去的,只是难得出来一趟,忍不住想多玩几天。我也想买点礼物给周谅。对啦,周谅她还好吧?」

宋繁樺老实回答:「不知道,虽然他们已经从秘境回来,可是她没来找我。」

小羊知道宋繁樺不太可能主动接近灵素宫,一般都是宫主有事找才会召宋叔去主峰那里,他没多想,点头嘀咕:「有些怪啊,不过她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也会担心,传张符回去报信好了。」

小羊拿出一张符纸浅抿唇间注入意念,再施法令符纸烧化,那团火光变作一道虚影前去找周谅传递施术者欲言之事。小羊做完这些就转身对明蔚说:「我看还是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了,总觉得放心不下周谅,还是明天我们就回灵素宫吧。」

明蔚答应:「也好,早做个交代。」

小羊又朝宋繁樺投以疑问的目光:「宋叔?」

宋繁樺仍一脸严肃盯着他们俩,他沉闷叹道:「那就明天回去。我待不惯这么吵的地方,明日天亮我再过来。」

看宋繁樺离开后,小羊松了口气,回头眨着灿亮的灰眸跟明蔚说:「回去以前,我们再去吃顿好的吧?」

「但是你的身子……」

「我知道吃多了不好,但回去后就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来,滕煌这里的菜我都挺喜欢,甜咸滋味调得恰恰好,走啦。」

明蔚微微皱眉睨他,脸上笑容却极其宠溺,算是答应了。两人整理好仪容就去打听附近有名的餐馆,上馆子花光所有钱要了间厢房,叫满整桌饭菜。房里有一面大窗,菜上齐以后天色也暗了,小羊每道菜都挟一口品尝,然后问明蔚说:「你不吃么?虽说分身不必进食,但一点东西都吃不得?」

明蔚举箸回答:「没这回事,可以不吃,但想吃也行。」他替小羊佈菜,自己也尝了一口说好吃,接着自斟自饮。

小羊停下来喝茶休息,他问:「宋叔见了你很激动,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找个机会谈一谈?」

明蔚噙笑说:「他激动是因为我们俩在一起。」

小羊赧顏微笑:「除了这点,我看他好像对你有什么误会?」

明蔚搁下酒杯轻叹:「无论过了多久,他都还在找一个能怪罪或报仇的对象。宿月镇遭大战波及而覆灭的事,他一直无法接受,偏偏那时他只见到我一个活口。不过要是他见到的是明斐,大概就不会这样也说不定。我和他是认识很久的旧识,不过真正和他交情不错的是明斐。」

小羊心想明蔚也不是那种会想和谁混熟、交好的性情,理解的点点头又问:「听你今日跟他讲的那些话,让他别信正道,难不成当年的事,其中有什么阴谋?」

「有没有阴谋不好说,不过世间纷扰多是出自利益之争,无关正邪。至于那番话,与其说不要相信正道宗派,不如说不要信人族。」

明蔚看到小羊蹙眉不解,莞尔解释:「无关熟是熟非,或正邪两立,就只是各自族类的特性不见得能合得来罢了。这世间多数的禽鸟和野兽都不会无端信赖跟亲近人族,将那些鸟兽看成精怪妖魔也是一样的,人族善变,少往来风险会少一点。」

「我、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小羊一边腮颊鼓着食物来不及嚥下,听到这番话就让他有些紧张激动:「你相信我。」

明蔚失笑:「好。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小羊吞下食物说:「虽然我道行不高、会的东西不多,但是我能给的都会给,我知道你喜欢花草、喜欢看书、作画,所以也常教我那些东西,我认的字还有很多都是你教的,你喜欢的我也恰好都喜欢,我,唉,我在讲什么……」

明蔚轻笑,起身坐到他一旁替其斟酒说:「不必说我也懂。」

「嗯。」小羊望着明蔚傻笑,端杯浅啜,被杯中的酒辣了舌头,皱起脸说:「这是你的酒啊。」

「初入口有点辛辣,但喉韵温润舒服,习惯了就好。」

「你不是老要我别喝酒?」

「今晚破例,我瞧你老是偷瞄我的酒,难道不是想尝一尝?」

小羊抿着唇间酒液,点头说:「想啊。不过如你所言,好像馀味挺不错,我再尝尝。」他自己拿酒壶斟满,喝了两杯觉得有点热,就去把帘子拉开,夜晚冷风轻缓吹拂,他舒服得长吁气。

「明蔚。」小羊一时兴起提议道:「你不是能操控月光?把那个凝在这酒里如何?」

明蔚挑眉,拿酒杯踱到小羊身旁。

外面庭子里栽植不少梅花,夜色中暗香浮动,雨雪停歇后的云还未散尽,稀微月光照不进这院里,明蔚抬手对空画了一道弧,半晌流云彷彿被拨散,月色洒落。

小羊目不转睛盯着明蔚的手瞧,一时也忘了欣赏月色,直到明蔚把酒杯递到他面前说:「这月亮给你。」

小羊看酒液的确映着一轮月亮,望着明蔚笑得双眸微弯,他捧杯啜饮,酒杯又被明蔚拿走,一饮而尽。他注视明蔚仰首时的漂亮颈子,默默嚥口水,忍不住去抱明蔚。明蔚温柔摸他头顶,他正想说别把他当孩子,那隻手就往下挪到他耳朵,曖昧的拈揉,他敏感得缩肩、倒抽一口气。

「这么敏感?」明蔚语带笑意说:「真可爱。」

小羊摀耳躲开,睨他一眼:「怎么这样啊?」

明蔚歛眸浅笑,眸底藏着的不只柔情,也有欲望,他说:「因为你还很小,不然就能做点别的。」

不晓得是听懂那话里的意思,还是看出了那眼里的情和欲,小羊耳尖微红,有些答不上话,只好低头继续喝酒。杯子空了,明蔚再替他斟满,他发现从刚才开始他们就喝着同一隻杯里的酒,他笑说:「我们这样算是一同在喝杯里的月色吧。」

「滋味如何?」

「嗯……很淡,有点香,再多尝几口好像会上癮。」小羊笑得有些鬼灵精怪,没有了在潢山度日时应付人的那些小心谨慎,在明蔚面前只剩下自在纯真的样子。

明蔚望着小羊,心念忽动,低头在那温软的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下。他看小羊眨眼,目光有些迷濛,他语带笑意告诉小羊说:「过去那杯契约酒是以我的血气所化,现在的这杯酒,看来是由你所下的心咒。」

小羊歪头:「我没有施咒啊?」

「高深而自然的咒术和道行无关,也最是悠远缠绵吧。」明蔚笑得曖昧,跟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天上飘的云有时降雨,有时飘雪,有时又散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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