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丽那回来的那天,天忽然开始下起雨。俗话说:“一雨便成秋”,气温一下子骤降,彷佛一夜之间秋已深了。也许只是前一段热得反常,现在才恢复了常规。而那雨真个是秋雨绵绵,一连下了几个星期没停过。
我的日子在对小丽得思恋中渡过,心情就像那连绵的秋雨一样,彷佛没有放晴的时候。间中二姨姑带回消息说上次我代考很成功,拿了第一,小丽的大弟也如愿进厂做了合同工。还说她让小丽过几天请客感谢我。然而小丽始终没来过。
因为一直下雨,足球队也停止了训练。高一的课程并不重,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就买了把吉他,开始学弹吉他。
以前看人弹吉他很轻松潇洒,现在自己学才知道艰难,琴弦把我的手指割出一道道的口子,钻心的痛。我把对小丽的思恋寄托在吉他上,一有空就练,手上的胶布撕了又贴,三子、四子几次抗议我的琴声太难听,说她们经常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我全然不顾,一个月下来,居然进步神速,可以完整的弹最简单的《小草》了。
圣诞和元旦也快到了,开始每天收到贺卡。那时候很流行送贺卡,每到元旦将至,邮政送的信件中有八成都是贺卡,各印刷公司也各出奇谋,贺卡做的美轮美奂。
陆续收到朋友的贺卡,李玲李娟两个小姐妹也寄了贺卡过来,看来大人之间的关系并没影响到我们间青梅竹马的感情。意外的竟有苏浅雪的,毕竟我和她就那一面之缘。她的贺卡是和许静的一起寄来的,很精美,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简单的一句新年快乐,她显然练过很久字,字体很漂亮,我自叹弗如,而想起那次医务室的情景,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裤裆里的鸡巴也蠢蠢欲动。
那些不经意间的美好是最适合回忆的,最能在轻描淡写间让人感觉温馨而甜美。
这天又收到一大堆贺卡,放学了坐在教室里拆看。其中一封没写邮寄人地址姓名,只写了“内详”两个字,我拆开看,只见卡的正面的画面是一片草地,上面写着句宋词: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忽然脑海里浮现那天在河滩上野合时小丽的绿裙子,陡然意识到这是小丽的贺卡,心一阵狂喜,手竟有些颤抖。连忙打开贺卡看里面,一封折成心连心形状的信滑落在桌面上,我一边捡起一边看了贺卡上的字。
如同晴天霹雳,那上面写着:恭喜小老公,你要做爸爸了。
我目瞪口呆。
我的手似乎麻木了,连颤抖也不会了,拆了几次才拆开那张叠成心连心形状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强,你好。有没有想念我呀?我很想你。吓坏你了吧?和你开个玩笑,其实我是安全期才让你射在里面的,所以不用担心……”
我连把这几句看了几遍,才回过神,忍不住一丝笑绽在嘴角,心道真是古灵精怪的小妮子。又继续看下去。
“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原来计划在元旦结婚的,但小刘她奶奶突然过世了,所以婚期要推迟了,我还可以做多一段时间你的老婆!”
“不过我真的好想你,好想见你,又想长痛不如短痛,又怕二子知道,所以我忍住不去找你。听二子说下个星期天你过生日,我就藉口说谢你代考,那天请你吃饭帮你庆祝生日。你要天天想着我呀,因为我也在天天想着你!”
我看完之后又再看了一遍,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不过小丽,我总算有你的消息了。
“看什么这么入神?”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把信塞进书包。
来的是王灿。王灿是高二(2)班的,人瘦瘦高高,手长脚长,是我们足球队的守门员,因为他家住在张家附近,往返和我同路,就经常一起走,所以竟成了好朋友。
王灿是个象棋迷,书包里随身装着象棋,他自称已杀遍他们班无敌手,却偏偏和我下的时候输多赢少,所以一有空就缠我下棋。
说话间他已摆好了棋局,我哪有心思下棋,自杀式的送棋子给他吃,王灿连赢三局,兴奋的红光满面,我于是提出回去,他也不再纠缠。
下了几个星期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开始放晴,西边的天空微微有些霞光,雨后的空气新鲜清冽,很是舒服。回到张家天色还尚早,我就拿出吉他到楼顶的天台叮叮咚咚的弹。
那时候正流行谭咏麟的歌,我正在学《爱在深秋》,还弹不成什么调。弹奏间天色渐暗,我忽然看见二姨姑静静的站在院门前的暮色里,似乎正在听我的弹奏,暮色勾绘出她温柔的轮廓,似乎有种柔到人心里的力量,我忽然莫名的一阵感动,眼睛竟然微微湿了。
吃饭的时候二姨姑说:“强子下个星期是你生日吧。”
我说:“是呀。”
她就说:“如果你没其他安排的话小丽请你吃饭。”
我说:“随便了。”
她依然是恬静温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不敢去看她。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时当初冬,天空一片高远的蓝色,仿如秋日。中午吃过饭后我和王灿结伴走进校园。却见教学楼三楼的栏杆上倚着个长发的女孩,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在这一片秋晴里看去,就像一幅写意画,景致高远而又意味深长。
王灿竟然吟了句:“高楼谁与上,长忆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我不知平时有些呆呆的王灿怎么会突然吟出词句来,但李后主的词句和眼前的景像却真的很衬,这幅写意画如果要配诗词的话,这几句恰如其份。
王灿吟完了还在赞叹:“真美真美。”说话间已走近了一些,我认出那个女孩我原来认识的,她是许静。
许静是我初中的同学,人如其名,很安静的一个人,印象中好像从来没和她说过话,而且好像没男生和她说过话。
记得有次闲聊,几个同学说许静大概从没和班上的男生说过话,有个同学说:“她和我说过话。”
我们就问他:“许静和你说过什么?”
那个同学说:“有次中午我坐在她课桌上和人聊天,她来了我没看见,她就对我说:‘走开’。”
我们忍不住大笑。
我对王灿说:“那个不是你们班的许静吗?”
王灿说:“是啊,你怎么认识她?”
我告诉他:“我和许静是初中的同学。”并把关于许静的那个笑话说给他听。
谁知王灿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还说:“我早知道她不爱说话,我们班上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鸟依人’。”
我打趣道:“王灿,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王灿竟然默认了:“要是依在我怀里那该多好。”
我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很多少男喜欢这种小鸟依人型的少女,王灿喜欢许静也是情理之中。现在既然王灿当我好朋友,把心事也告诉我了,我也不能一言不发,于是就随口说:“既然喜欢那就追呀,迟了可就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大不了我帮你牵线。”
王灿似乎拿不定主意,说:“不知道她对我印象怎么样。”
哪知王灿竟把我的话当真了,放学的时候跑过来塞了封信给我,神秘兮兮的叫我帮他送给许静。我知道那肯定是封求爱信,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和许静其实不熟呀,但自己有言在先,也没办法推辞,就只好硬着头皮收下。
天晴了足球队又开始训练,其实足球场还是一片泥泞,但杨教练说因为下雨已经耽误了,要抓紧。所以我们只好在满是烂泥的场上把球踢来踢去。
医疗队的几个小妹妹倒是仍然坚守岗位,苏浅雪搬了个凳子坐在操场边看我们训练,我眼光几次扫见她在看我,想起上次医务室的情形,觉得心里甜甜的。
然后想起上次她说过她和许静是同桌,马上想到可以叫她把王灿的那封信转给许静,心里豁然,再次跑过她身边的时候便对她一笑,她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也对我笑了笑。
训练结束的时候,我叫住正要走的苏浅雪,让她等等我,她似乎有些局促,但还是点头。
我跑回教室,拿了那封信出来,看见她还站在操场边,就过去把那封信递给她,旁边医疗队的几个女孩子用捉狭的眼光望着我们,苏浅雪满面通红。我连忙说:“请你转交给许静。”
她嗯了一声,似乎很释然的样子,脸上的红晕散去了大半。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许静是否喜欢王灿和我再没关系了,哪知第二天训练结束的时候,苏浅雪忽然叫住我,满脸通红的塞了个纸条给我,然后跑开了。
我的心也砰砰跳,走到无人处打开字体一看,上面写着:“今晚七点在校门口见。”
我愣了一会儿,心想:“苏浅雪约我吗?难道她喜欢我?但没理由呀,我们不是很熟呀,也刚认识不久。”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想着该不该去赴约,我想我根本不应该再喜欢其他女孩,我的心中只应该有小丽,虽说她要嫁人了,但我要喜欢她一辈子。后来又想也许苏浅雪约我是说王灿的事,自己别自作多情在这里瞎猜。胡思乱想间,已快七点了,最后决定去看看什么回事再说。
到校门前的时候,我看了看表,还算准时,刚好七点钟。我四周看了看,不见苏浅雪的人影,又过了几分钟,有个女孩施施然而来,近了,是许静,不是苏浅雪。
果然是说王灿的事,我心里隐隐有点失望。
许静走到我面前,她穿了条格纹的长裤,上面一件白色的毛衣衣,外面套件格纹的马甲,长发似乎新洗过,柔顺的披散在肩上,整个人显得娇小而又婀娜。
我心想怎么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发现她原来这么美丽,无怪得王灿会为她着迷。
“你……你来了。”她低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但却很清晰。透过学校门前的灯光,可以看到她脸上得红晕,而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她显然撒了香水。
我应了声,想想总不能这样在校门口说话,就问她:“去哪儿谈谈好呀?”
她低着头说:“你说呢?”
我想了想,学校后面的田野很安静,去那儿说应该比较方便。就说:“到学校后面坐坐吧!”
我沿校围墙边的小路向后面走,她默默的跟着。
我们学校处在县城的西郊,学校前面是街道,后面却已是农村了,这个时候水稻已经收割了,但并没再种小麦,地里残留着收割后剩下的秧茬,望过去泛白的一片,延伸到远处村落稀稀疏疏地灯火。
我在田埂的草地上坐下,许静也挨着我坐下,不过她挨的我很近,让我全身都感觉不自然。
我静坐了一会儿,等她开口说话,但她一直默默的坐着,似乎若有所思,我只好开口问她:“昨天的信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