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醒过来时,娘已经回家坐在地上抹泪,玉才站着哭。爹爹左胳膊中了一枪,没打着骨头,坐在地上流眼泪。爷爷身上中了好几枪,鲜血流了满地,玉宝趴在爷爷身旁就哭起来。爷爷紧紧地握着他的小手,瞪着死卡叭的白眼珠,说:“孩子,爷爷不能好了,爷爷是被鬼子打死的呀。”
玉宝听见这话,心中好像刀刺着一样,哭得更厉害了。
“玉宝,你叔叔呢?把他叫来我看看!”
“爷爷,叔叔也叫鬼子拉走了。”
“啊!叫鬼子……”爷爷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
“爷爷呀!”全家都哭在一起。
可怜老人一口气没上来,就死过去了。那个又光又亮的秃脑袋王红眼走回来说:“咳,别哭啦,死就死了呗,这个年月,死了倒省心。像这样大岁数的人,也该早死了。”
玉宝瞪着小黑眼珠,爬起来骂道:“你别跑这里来放屁啦!你爷爷、你爹被鬼子打死了,你不哭吗?”
“啊,你这个兔羔子,这一点毛孩子就出口伤人?”
“你才是个兔羔子呢。你看,你要不是兔子养的,为什么长了一个吃豆子的三瓣嘴?”
娘见玉宝骂了王红眼,心中很害怕又惹出事来。忙说:“玉宝,玉宝,你这个死孩子,怎么又不听话了。”上去就打了他两下子,又说:“你好骂你王大伯吗?”
“哼,谁叫他王大伯?我叫他王红眼。”
这一说,王红眼真气炸了,气得瞪着气鼓子眼,直活动着三瓣嘴说:“你你你……这一点大就骂人,大人都怎样教训的呀,啊?”就想要打玉宝。
高大嫂怕把祸事闯大了,只得把从来没打过的孩子打了一顿。高学田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只得说:“给我狠点打。”
玉宝被娘打得直哭,王红眼还在旁边说:“这个孩子,就得这样打。你们这个孩子,真不知好坏,我要不救了他的小命,早就叫皇军打死了。”
“是呀,王东家,你可千万别生气呀。”
“哈哈哈,我不能生他的气呀,咱们是东西院的好邻居,我能生个孩子的气吗?高学田,你爹那一口棺材,昨天晚上叫皇军给用了。我替你说了好多好话,要把它留给你爹用,可是别处又没有,皇军非用不可,我也不敢挡他,就叫他抬走了。今天你爹死了。要用棺材,我那里还有一口松木棺材,你扛来用吧。”
高学田正愁着没有棺材呢,忙问:“王东家,那口棺材要多少钱呀?”
“哈哈,”王红眼奸笑着说。“这年头还能算钱吗?就是现在跟你要钱,你也没有呀!我将就你一下,等秋天给我粮吧。”
“多少粮呀?”
“好算,好算。咱们是东西院的邻居,还能多算你的粮吗?要用的话就去抬吧。”说完就走了。
高学田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可又没有钱到别处去买,为了盛殓老爹,只得用他的。
全屯的人回来了。大家见自己家里叫鬼子糟践得太厉害了,以后日子没法过啦,全屯几百户人家,家家哭声不断,只有王红眼一家没有哭声。邻居们听说玉宝爷爷被鬼子打死,杏让鬼子玩得不成样子,连高大嫂都差点被鬼子糟蹋,没有一个不难过的。
高学田没钱给死去的父亲买衣服和烧纸,求了几个邻居从王红眼家把松木棺材扛来,把老人装起来,全家又哭了一场,就这样向外抬。高学田胳膊上的枪伤只好慢慢地再想法医治。从此,周各庄的哭声,一天比一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