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会回忆起自己非常小时候的事情。那段幼儿记忆刚形成的时间,她还在牙牙学语,家人构成了世界的模样——父亲和哥哥,婴儿床的栏杆,以及有些刺眼的灯光。
琼紧闭上眼睛,她感觉脑袋要炸裂了,为什么她老是、老是什么找不到好办法?她拿了录影带,然后呢?她想要干什么?为什么她意识不到作为莱尼的替代品,仍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所以爱葛妮丝才安排将哥哥他们保护起来,对方早就知道或许有一天,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对吧?
她再次睁开眼睛,但放在太阳穴旁的手却移开了,她看向自己的掌心,那上面再次沾染上不应该存在的血跡,琼还来不及思考是怎么回事,车子在研究所的门外急煞车。
她得保护其他人。
当这个念头浮现于脑海里时,琼拚尽自己的力气行动,她没等欧佳说话,立刻衝入室内。而一打开门,她就差点与提着包包的爱葛妮丝迎面相撞。
「哇、哇,琼,你吓到我了——」爱葛妮丝立刻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她扶住自己的肩膀,却在看见血跡后露出惊慌的神色:「你受伤了吗?」
「我、我差点被杀了,所、所长,不能待在这里,我们必须赶快走⋯⋯」她在说话时,眼泪无法控制地流落脸颊,琼喘着气,整个人都在颤抖,琼知道她接下来应该要说点令人安心的台词,像是她能够做到,她等等就会去找中校或者谁理论。但她却脱口而出:
「我好怕——」
「别怕,我会保护你,去叫莱尼下来,我知道哪里可以去。」爱葛妮丝捧起她的脸,坚定地说:「琼,别怕。」
琼点点头,只是往安全梯上楼时,她又因为颤抖而差点跌倒,她没有敲门就来到莱尼的房间,对方一见到自己立刻就跑上前。被谁给紧紧拥抱让琼更加不安,所以她只是稍微触碰对方就松手。
她在与莱尼下楼的时候将事情简略说明,而琼也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右半侧有一大片血跡,但她仍旧没发现自己哪里受伤。
「所、所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莱尼语气紧绷地询问:「我们应该不会有事才对不是吗——」
「因为、」琼破音地喊,她在脑海中疯狂搜寻那个女人,纳塔莎和她讲过的话:「因为,中校需要我们在这个圈子里掀、掀起波澜,我们要美国政府来让太空署掀起底牌,知道谬尼摩西尼是什么——」
琼接着说:「我们已经把所有可能性跟苏联讲了,欧佳说过只要有那个日裔女人的研究成果,就能知道谬尼摩西尼是什么⋯⋯」
她看见走廊的对面出现伊利亚的身影,琼下意识地护在莱尼面前。而伊利亚皱起眉头,说:「美国人,你要做什么?」
「想要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琼喊道:「是美国还是苏联?」
伊利亚听闻后,疑惑地回应:「我可从来没接到这样的命令。」
有没有可能欧佳会把他们出卖给太空署?然后拿到情报就这么直接回去苏联?
他们三人相互对看,当意识到那个曾在他们去找纳塔莎前,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的人时——琼恨不得自己可以直接跳回一楼大厅,但琼却只是看见欧佳毫无异状地站在大厅门口,一旁的爱葛妮丝看见他们,立刻走上来,但琼却忽视对方,径直往前走,她踏着不稳的脚步,站在了欧佳的面前。
她抬起视线,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波里斯小姐,你变得机灵了,但不是我干的。」欧佳单刀切入:「否则我就不会进去救你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琼愣在原地,而欧佳凑过来,在她耳边开口:
「他们选在超市突袭而不是研究所,或许代表针对的人只有你。我能判断的,只有其他人在一起对你比较安全,波里斯小姐。」
琼突然意识到,她没有搞懂的事情太多了。她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其他人的背景,只是天真地认为她只要照着这些人给她铺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就能够把事情解决。
当欧佳准备去开车时,琼回过头,她看见爱葛妮丝靠在墙上,紧皱着眉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说起来,对方通常都会待在客厅或厨房,而不是研究所的一楼接待大厅,爱葛妮丝是为什么要下楼?她要去哪?
「我没事。」爱葛妮丝向身边的莱尼说:「你看起来才比较像有事,别皱着眉头了,放心。」
琼还来不及开口,她便也被爱葛妮丝赶上车,对方说肯恩家有间位于乡下的别墅能够避避风头,她说得太快,琼都没有听见地址是哪,回过神来所有人早已都挤上车。
难得一见的阳光穿越树叶,将光亮与阴影洒在他们的脸上。前座的欧佳和伊利亚面无表情。琼坐在中央,她看向左手边的爱葛妮丝,对方穿着外出用的大衣,一隻手搁在腹部上;另一侧,莱尼却将脸给埋在掌心中,整个人向下缩起。
「莱尼?」琼抓住对方的衣袖,随后整个人靠上去:「你怎么了?」
爱葛妮丝也发出同样的问句:「莱尼?」
「是因为我——」莱尼用破碎的声音开口,琼想到那个破裂的玻璃酒瓶,还有零散且触目惊心的血跡。
「一定是我没想起来,事情才变成这样。」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慈善晚会时,莱尼和她说「十年后,如果我想起我们在大厅跳舞这一刻,我会再一次重复感受现在的感觉」——琼想到,每次她与对方谈话,都会回到当时的那一瞬间,那令她觉得一切安稳,灵魂被幸福包围的瞬间。那就是当她在拜科努尔发射场时,说会记住对方的理由。
就由她记住吧,对方不想记住的,想不起来的,未来将要经歷的,都由她来承受吧。所以她要开口,必须说出一句莱尼能够获得幸福的话语——
「不。」
一旁的爱葛妮丝用坚定的声音说:「不是这样的,李奥纳多。只是我们目前只能做到这样,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了,不可能会因为你想起你在月球上干了什么,我们现在就能安心待在家里吃晚餐。」
「你没有伟大到能扭转一切!你也是,琼也是,我也是!」爱葛妮丝凑过来:「不准哭了,这没什么好哭的,因为我们当初就说好了,说好要为这件事奉献一切不是吗?」
要为哪件事,要为谁奉献一切?
然后,琼和莱尼紧挨在一起时,她无法停止思考这点,她总感觉自己一路走来的旅程,除了自己和其他人以外,还有哥哥陪在身边,是错觉吗?因为哥哥不是都在家里,要不就是在公园交易。
孤独的感觉就像绳索一样,将她的喉咙勒紧。
琼不敢再思考了,她紧紧拥抱莱尼。
几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间公路旁的汽车旅馆前,一下车,琼立刻就被伊利亚拉到一旁,对方皱起眉头说:「我有事得找你商量。」
「我快疯了。」琼诚实地说,而伊利亚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将她带到依旧能看见其他人位置的走廊转角,这里的墙没有灯,很快夜幕就会降临,他们将被夜晚吞噬。
「把超市发生的事情和我说明一次。」伊利亚说。
而琼吸了吸鼻子,她边说边和对方蹲在路边,伊利亚用不晓得从哪拿来的粉笔在柏油路上写着字,但琼完全看不懂俄文,看来那应该是对方自己做笔记的方式。她甚至没能意识到伊利亚的语言能力好到不可思议,撇除掉文字方面,英文不是对方的母语,但伊利亚却能快速地思考并且回答。
「往回推导——」伊利亚说:「你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在做什么?」琼感觉自己的声音仍旧破碎。
「美国人,你要先推导出敌人是谁,才能制定战略。我在帮你。」伊利亚听上去有些着急的声音让琼嚥下口水,对方先前奇特的发言仍在琼的脑海里回转,她试着重整心情,然后仔细思考:
「我被留活口⋯⋯是因为莱尼失败了,而苏联他们想要谬尼摩西尼。美国也想要谬尼摩西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