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二五仔,吴天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即便他知道,哪怕罗二春不站出来,他也是死路一条。
而张斐还是面如止水,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如果我说吴天落草为寇,是为求朝廷诏安,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摇头道:“绝不可能,因为他心里对官府只有仇恨,他羞辱了那么多官员,且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一旦他被诏安,肯定是死路一条。”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言罢,便坐了下去。
然而,在坐的官员,个个都是脸色铁青,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之前李磊他们提出诏安这个观点时,王安石、司马光还都为张斐感到担忧,如果草寇的终点是诏安,这个论证成立的话,这个就太难打了。
不曾想还是被张斐找到一个突破口,也就是吴天的遭遇和他的父母。
不但驳斥了这个观点,而且还反戈一击,你对官府仇恨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张斐问道:“但他可有防备你?”
李磊坐了下去,可见罗二春情绪非常平静,心知,对方已经料到他会打这一点。
“也就是说,当地百姓都不用再交税,这不就是大家所期望的吗?可是。”
赵抃一挥手,那两名庭警立刻松开吴天来。
一时间,院外是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那甬道上坐着的赵顼,也是神情激动,兴奋地说道:“朕得张三,如汉高祖得萧何啊!”
赵顼都急得站起身来。
饶是吴天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你说了这么多,跟吴天有半毛钱关系,全都是针对我们的。
这其实为他们君臣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毕竟收税跟仁政是挂不上边的,如今直接将其定义不可缺少的恶,这为他们改革变法,是提供了一个极强的支持。
他现在变得比之前都要冷静,因为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下场,现在只想出一口恶气。
反观那些地主,官员,则是沉默不语。
那年轻人道:“关键是其他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你直接蔑称皇帝,那纵使皇庭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也不敢在这点上面做文章,那真的是活腻了。
你太猛猛了!
哥死在你手里,那是真心不冤啊!
王安石听得十分头疼,是直挠脑门子。
乖乖的!
这都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张斐。
富弼抚须道:“这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张斐笑道:“因为孔孟二圣,深知天下无税的结果,肯定是生灵涂炭,且这是唯一的结果。”
“当然不是。”
张斐寻着标签打开来,看得片刻,才站起身来,道:“大庭长,我想吴天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张斐突然话锋一转:“根据税务司今年的调查,云岭寨附近就只居住一百来户百姓,已经有近八成的百姓,选择离开云岭寨,去到官府收税的地方居住。你可知这是为何?”
文彦博道:“他这是要一箭三雕,既要反驳吴天,同时还要伸张司法,以及为税务司的暴力征税,提供论证。好手段。”
说到这里,他环顾全场,“谁若能够举例说明,在天下无税情况下,除生灵涂炭外,还能有第二个结果,那我今日将替吴天去死。”
吴天的死活,根本就没有人关系,他们关系的是那些豪绅。
罗二春道:“我手中有一封吴天写给登州海三浪的信,是打算联合他们一块对付税务司,我设法将他的这封信给掉包。在这封信中,吴天不但提到要打击税务司,还提到当今圣上,其中称呼是不堪入目,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吴天对朝廷是多么的仇恨。”
我敢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是心甘情愿的交税,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无论是宋人,还是辽人。
百姓也是受到强迫,才去交税的,绝非是出自自愿,这与抢劫确实是有着异曲同工之恶。但有趣的是,当百姓得知自己可以不交税的时候,他们却天天盼着能够交税。”
赵抃一愣,不禁问道:“犯人何故发笑?”
赵抃瞧了眼李磊,显得有些迟疑,如果就此终结,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回过神来的吴天,顿时又是怒上心头,是充满怨毒地看着张斐。
而吴天早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不过是一句口嗨罢了,哪知道张斐还认真了。
这话谈得这份上,就连他们这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李磊道:“维护商道?此话何解?”
李磊又道:“那么吴天杀害你大哥,你就不憎恨他吗?”
吴天点点头道:“差不多。”
院外顿时一阵嘘声响起!
观众们个个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张斐,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是怎么能够说得这么堂而皇之的?
“我问完了。”
因为他们猛然发现,在这里问了半天,官员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一个贼寇完全拿捏,连小妾都给人家送去了,关键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可真是太丢人了。
这.!
威严是荡然无存啊!
在唐末大乱的时候,官员都忙着逃跑,哪有功夫去收税,可你去问问方才嘘我的百姓,他们又是否愿意回到那时候?”
不少官员顿时精神一振,还有这种好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赶紧在脑子里面搜索起来,看看是否有例可证明,可想来想去,好像真正天下无税之时,还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不管有没有限制抢劫,你也不能将直接说朝廷是在抢劫啊!
疯了吗?
对于吴天的反应,张斐不觉意外,反而笑道:“你这么惊讶地看着我作甚,这又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而是人人皆知之事。
罗二春心虚地瞄了眼赵抃,才道:“因为官府会派人在主要通道上收取过税,故此许多商人更愿意走云岭峰边上的小道,以此来规避商税,我们也将那边的小道称之为商道。”
“好!”
此时司马光、王安石也在较劲脑汁想对策。
但吴天的这一句话,竟然将这两个聪明人给难住了。
李国忠叹了口气,向一旁的年轻人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吴天神色一变,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老子今儿落在你们手里,只怨我自己错信小人,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与官府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于官府抢劫不违法,而我违法。”
“我收回这句话。”
张斐道:“那当初为何吴天不将你一块杀了?”
李磊问道:“难道官府不知道此事吗?”
但这话要是说不好,引发混乱,责任可是不小啊!
张斐微微笑道:“多谢孟知院的提醒,不过这一点,我可能比孟知院更加清楚,我并没有胡说,我是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的。”
张斐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司法官员,大道理不会讲,只能从司法的角度来阐述。诸位可有想过一点,自古以来,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李磊笑道:“所以你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你不但归降税务司,协助税务司将吴天擒获,还想在庭上将吴天置之死地,因为不但可以为你大哥报仇,而且还能够永绝后患。”
罗二春道:“因为吴天担心镇不住寨里其他的人,而且我们盘踞在云岭寨许久,也认识不少人,吴天是初来乍到,就希望凭借我的关系,继续维持云岭寨的买卖。”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只是说对了一半,并不是说二者的区别在于,朝廷抢劫不违法,而是你是属于无限制的抢劫,而朝廷是属于有限制的抢劫。”
要知道半柱香前,他们还在嘘张斐。
王安石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代宗师的份上,早就起身开喷了,憋着一股怒气道:“愿闻高见。”
张斐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自嘲地笑道:“我们还是不专业,说了一大通废话。”
院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你张三在此放什么狗屁,你让我不交税试试,特么谁交谁孙子。
张斐当然懂得赵抃的意思,他暗自一叹,md,还得加班。他犹豫一会儿,回头看向检察员,“二号文案”。
商人宁可信强盗,不信官府。
雕虫小技!吴天呵呵一笑道:“这我承认,我比官府更加可恶,所以我是坏人,但你们也别说自己就是好人。”
那边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有些兴奋,呵呵道:“这场官司打到这里,其实已经超出这场官司的本身。有些意思。呵呵。”
“说得好!”
邓绾突然质疑道:“你这说得不对,一般是天下已经大乱之后,才会出现天下无税,而不是先天下无税,才导致天下大乱,故此无税与大乱并不能放在一起论。”
吴天突然笑了起来。
外面一人回应道。
他的知己恩师王安石亦是非常激动,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两眼放光。
罗二春道:“官府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们云岭寨会派人马保护这条商道,不允许官府来这条小道上设置关卡,过往商人只需要向我们缴纳一点点钱就可以。”
“不可缺少的恶?”
那检察员立刻将二号文案递给张斐。
李磊又问道:“你又是如何结识吴天的?”
张斐想到这一点,在情理之中。
李磊也是大惊失色,立刻起身道:“庭长,我当事人情绪极不稳定,还请暂时休庭。”
李磊立刻给出回应,这种小招数,他已经用的是炉火纯青,又向罗二春道:“那你可否说说当时具体的过程?”
吴天突然窜起,意图扑向罗二春,却被两个庭警狠狠摁在桌上,但他这回仍旧不停的挣扎,“你这无耻叛徒,老子当初真应该一刀刮了你这鸟人你等着,老子今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