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重审是重审了,能不能有个好结果,却又是另说的。
这些话,李玄自然不会说给阿梨听,如今阿梨正怀着身子,是最不能操心的时候。他方才与岳父一起出宫时,岳父亦一再嘱咐,不许阿梨掺和到苏家的事情里。
李玄只隐下这些话,道,“厉晦一案,陛下有意交大理寺和刑部共审,我会想办法替你兄长翻案。只是岳父说得对,你如今身子重,最好是不要掺和进此事,否则言官若盯着我与苏家这层亲眷关系,上奏陛下,我便不得不避嫌了。”
苏家的事情,事关阿梨,李玄不可能置身事外,但他看得出,无论是苏追,还是岳父苏隐甫,似乎都不愿意他插手。反正他这个身份,不方便做得太明目张胆,反倒行事隐晦些,关键时刻才好出力。
阿梨一介妇人,并无什么太多的法子,自是李玄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接连被爹爹和李玄这么劝,她也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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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晦叛国一案,正式重审,不审看不出,这一审,倒真的审出点问题来了。
午后,李玄坐在官署内,垂眸翻看着卷宗。
因他与苏家那层关系,李玄虽未刻意避嫌,但也没有太过主动,此案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审,说起来,刑部与大理寺一贯不合,唯独李玄是个例外,他既在刑部待过,也在大理寺待过,两头关系都处得还算融洽。
如今他要卷宗,旁人也都愿意与他方便,便是原本忌惮他为舅兄出头的刑部尚书,见他这般避让,都投桃报李,命人将卷宗及其它东西,一并送了过来。
卷宗很厚,但真正值得看的,也就最后面那几十页。
那一年西北战乱,长秦关失守,西北前后一共折了两位大将。先是当时镇守西北的大将殷擎,战前酗酒,于军营中蓄妾,大败于阵前,被当时的监军一封折子递到先帝跟前,先帝震怒,直接撤了这位殷将军的职,命当时留在京中,陪伴身怀六甲的妻子的厉晦前去。
厉晦领命前去后,接了殷擎的职,力挽狂澜,夺回了长秦关,却仅过数日,便又丢了。此时又是那位监军出面,一封折子递到先帝跟前,这一回却不是渎职,而是叛国。
当初的证据,是厉晦帐中丢失后出现在敌军手中,后又辗转回了监军手中的军报。其实并无铁证,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接二连三的失利,前面又有个渎职的殷将军,帝王震怒,当即将厉晦叛国的罪名坐实了,也不等他辩驳,直接便派了勇亲王上阵。
后来厉晦被斩首,厉晦妻子温氏殉夫,唯一的儿子则被当时还未做到阁老位置的苏隐甫收留了,以外室子的身份,带回家中。ones
卷宗上所言,也不过如此,但当年真相,却是再难得知了。
不过,光是凭那几封军报,便定了厉晦叛国的罪名,论起来,是说不过去的。
眼下当年那位监军已经来了大理寺,等候调问,若能弄清那军报是如何丢,又是如何到了监军手里,翻案一说,兴许并不是难事。
纵使不能弄清,只要没有铁证证明,那些军报是从厉晦手里亲自送出去的,那叛国的罪名,便不能成立。帐中人来人往,当时能进出主将大帐的,可不仅仅是厉晦一人,副将监军个个都能进出主将大帐,便是战前商议,也都是在主将大帐中。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将军报带出。
若无铁证证明是厉晦送出去的,他至多是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看过卷宗,李玄心中几乎下了定论,只怕当年当真是场冤案了。
李玄看过卷宗,便出了门,轿子在明月楼前停下,他上了楼,推门而入,岳父苏隐甫正在里面坐着。
李玄走进去,将卷宗的情况尽数说了后,苏隐甫毫不意外道,“厉将军是无辜的,当年我便认定如此,只是当时先帝震怒,谁求情都无用,我白日上折子,还不到入夜,贬官的圣谕便下来了,谁都不愿遭帝王厌弃,有我这前车之鉴,原本想出声的,也全都噤声住嘴。”
说罢,苏隐甫看了眼李玄,道,“但我今日见你,不是要你替我打听此事。我另有一事求你。”
李玄微微蹙眉,抬眼,“岳父请说。”
苏隐甫抵唇咳了几句,喉间那股痒意过去后,才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拦着阿沅,不许她进宫。”
李玄微怔,旋即想到宫中那位谢太后,以为岳父是怕阿梨去求谢太后,虽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却仍是点了头,“好,我不会让她进宫的。”
苏隐甫说罢,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李玄起身送他,见他下了楼,没急着走,而是起身,站在窗边,低垂视线,看见苏隐甫上了辆青布马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有些扭曲。
李玄不知为何,忽的有种极其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到了第二日,便出事了。
第96章
监牢内, 窗户开得又高又小,只一个两手可掩的小洞,照射进几缕光线, 黑压压的, 仿佛压得人喘不过去来。
阿梨一进监牢,便嗅到了那种腐朽霉烂的味道, 眼睛便蓦地湿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李玄扶住阿梨的肩, 微微用力, 仿佛是在给她气力般。
阿梨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一心只惦记着前方,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烂泥或是老鼠尸首般的赃脏物,她也没理睬, 只径直朝前走。
在前引路的狱卒提着灯,行到拐角后,朝后退了一步, 让开道,“前面便是了。”
李玄朝他颔首, “多谢。”
那狱卒倒是不妨李玄这等大官会对他这般客气, 还好一阵受宠若惊, 瞥眼瞧见泪眼垂垂的世子妃, 心道, 果真生得花容月貌, 难怪老丈人倒台了, 也不见武安侯世子冷落,还大费周折安排两人见面。
狱卒倒未多说什么,也不怕李玄能把人劫走, 索性卖了个好,朝拐角的另一头走去。
阿梨却顾不得李玄与狱卒在说些什么,见李玄朝自己点了头,便用力擦了泪,整理了一番衣裙,看不出什么端倪后,才朝那拐角处的牢房走去。
踏进去后,便见苏隐甫正盘膝坐在稻草堆上,他神色从容,看上去并未受什么刁难,都未穿狱服,仍旧穿一身青色直缀。
阿梨忍不住泪,蹲下.身子,隔着栏杆,带着哭腔唤了声,“爹爹——”
这一声爹爹,却是把正闭目养神的苏隐甫惊得回了神,他睁眼一看,竟是阿梨,且还红着眼,眼看着就要哭的模样,好不可怜。
苏隐甫赶人走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道,“你怀着身子,不该来这里的。世子带你来的?”
阿梨点点头,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离苏隐甫入狱才过去一日,她整个人便憔悴了不少,小脸煞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任是谁,父亲入狱,且还是被人以毒杀妻子的罪名入的狱,身为人子,都会陷入煎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