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见她那反应,哪里还不明白,原来就她不知道表小姐的存在啊?
只是,瞒着她做什么啊,她又不会害表小姐,她才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阿梨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便见章嬷嬷同素尘都古怪看过来,便收起了笑,朝章嬷嬷道,“嬷嬷,把盒子给我吧,等会儿天黑了,便拣不到好的梅花了。”
章嬷嬷将盒子递过来,素尘顺势屈屈膝盖,寻了个由头,便也走了。
阿梨掀开盒子的盖,将方才裹在帕子里的梅花倒了进去,才铺了浅浅一个底,太少了些。她便蹲下身,去拣地上的梅花。
一阵风吹过来,吹落一朵粉白的梅花,梅花颤颤巍巍从枝头落下来,落在阿梨垂落在背后的细软长发上,恰恰的,就那样簪住了,倒像阿梨用了枚梅花发扣。
李玄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阿梨蹲在树下,微微垂着眼,眉眼盛满了温柔,小心翼翼去拣地上的梅花,动作细致。她身上的披风太长了,也一并落在地上,铺展开来,雪白的披风锦面上,一圈云纹绣纹,有梅花落下来,落在了那素面的披风上,画面静谧又美好。
李玄不由得站在了那里,静静看了一瞬。
阿梨似有察觉般抬起眼,便看到李玄在不远处站着,怕他说自己,忙站了起来,抿着唇,露出个温软的笑,轻轻喊他,“世子回来了。”
李玄走过去,脚下步子迈得有点急,三两步便到了阿梨身边了,抬起手,取下她发上的梅花,在手里把玩了一瞬,温声道,“还未见你簪过梅花,改日我寻一套梅花头面来。”
然后,又道,“回去吧,外面冷。”
阿梨温顺点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距离,两人进了屋子。
入了屋里,便暖和起来了,阿梨捧着盏热茶,小口小口的喝,李玄只坐在一边,并未如平常时候一样看书,倒似在想什么。
阿梨以为他在想正事,便也不作声,取了那件还剩下最后一个袖子的袍子,轻手轻脚穿针,然后细致入微缝了几针。
片刻,李玄回过神,见阿梨手里捧着的那件袍子,心里像是什么流淌过一般,暖暖的。
其实,真正这般花心思给他做衣裳的,只有阿梨一个。
府中那些绣娘自是不算的,母亲是一贯不会亲自动手的,至多吩咐一声嬷嬷,妹妹元娘更不必说,这辈子怕是都没正经做过什么绣活,难得绣了个荷包送来,必定是有求于他。
独独阿梨,不图什么,就那般一针一线、安安静静,一点一点为他做一件合身的衣裳。
李玄只要想到,他的世安院里,他的阿梨,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在微黄的烛火下,在静谧的深夜里,一门心思为他做衣裳,心里便止不住发软。
他一贯是内敛的性子,自小见惯人情冷暖,见惯男女情爱,原就淡漠,后来入仕,便一直在刑部大理寺之流任职,更越发铁石心肠,鲜少有什么人能叫他这样牵肠挂肚,能叫他心甘情愿为她百般谋划。
二十余年了,除了亲人,也就这一个了。
李玄抬手,轻轻碰了碰阿梨温柔的侧脸,温声道,“歇一歇,我有话要同你说。”
阿梨不明就里,但仍旧放下了手里的活,抬起眼,温顺望着李玄。
然后,便听他道,“过几日,送你去别庄住些日子。府里吵闹,不适宜休养,你去住些日子,等府里事情了了,我便接你回来。”
阿梨愣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素尘的话,心里明白了点什么,下意识抿出个笑来,点了头,轻声道,“好,我听世子的。”
第28章
翌日, 阿梨起来,枕边已经没了人了。
她昨日捡来的梅花,晒在窗台上, 今日是个晴天,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 晒得人昏昏欲睡。
阿梨坐起身来,在窗台前站了会儿,章嬷嬷便站在她身后, 看了许久, 正想叫她别吹风了。
阿梨却忽的转过头来, 朝她笑着轻声道,“嬷嬷, 我想去给侯夫人磕个头。”
章嬷嬷略有些迟疑,思及昨日看到素尘的事,忍不住开口道, “娘子若是听到了什么,便合该宽心些。世子待您……已算是极好的了。世子爷今早一起, 便吩咐了云润那丫头, 若是天晴, 便将您昨日拣的梅花取出来晒了。这样的小事, 世子爷都记得。您听奴婢一句劝, 人生在世, 还是应当要惜福些, 这般,才能长久。”
阿梨安安静静听完她的话,心里没什么波动, 朝章嬷嬷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给侯夫人磕个头,许久未去了,出门前,总要去一趟的。”
章嬷嬷见她神情安静,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答应下来了。
主仆来到正院,阿梨在门口略等了片刻,嬷嬷才出来,道,“娘子进去吧。”
阿梨轻轻朝她点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便见到侯夫人坐在上首,身旁只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显出几分冷清孤寂来。
阿梨没同以往那般屈膝行礼,站住了,然后便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冷硬的地面上,先是一阵生疼,然后,一丝寒意仿佛钻进骨头缝里去了。
侯夫人原一肚子火,并不想见阿梨,但被她这样一跪,顿时心软了五六分,到底是在她跟前养过几年的孩子,侯夫人抬手,挥退了那小丫鬟,缓了语气,朝阿梨道,“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还跪什么。”
阿梨却依旧跪着,因着生病,较以往又清瘦了几分的肩背,纤弱脆弱得犹如一折便断的柳条。
她抬起脸,清润的眼望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轻声道,“奴婢该跪。”
侯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最后那点气,到底也消了个彻底了。她淡声道,“钟家女那性子,进了门也是闹得三郎后宅不宁,担不起世子妃的位置。起来吧,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阿梨这才起来,跪得久了,膝盖便有些疼了,侯夫人看她发白的脸,朝她招手,道,“过来坐。”
阿梨温顺过去,坐下来,便听侯夫人道,“我也不瞒你,刚开始,我的确心里怨你,怨你坏了三郎的姻缘,如今想想,怪不得你。你比元娘还小一岁,我也养了你几年,总还有些情分的。你一向懂事规矩,等世子妃进门,便停了你的避子汤,抬了你的位份。”
阿梨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等侯夫人说罢了,站了起来,徐徐跪了下去,将头磕在地上,缓声道,“奴婢有一事想求夫人。”
侯夫人不明就里,便道,“你说便是。”
阿梨轻着声道,“夫人应当最清楚,天底下绝无相安无事的妻妾。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夫君,在另一个人的榻上,同另一个人生儿育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侯夫人微微蹙眉。
阿梨抿抿唇,吐出一句,“奴婢想离府。”
“这不可能。”侯夫人下意识便摇头道,“三郎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