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静了会儿,忽的道,“若是,世子爷也无能为力呢?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譬如生死。”
侯夫人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你要死遁?”
阿梨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语气亦不见什么激动情绪,只是那样淡淡地,“无论未来的世子妃如何大方宽厚,奴婢的存在,终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像柳姨娘一样。只有我死了,世子妃才会毫无保留地对世子好,一心一意待世子。至于世子,您是最了解的,他念旧,于我,大抵也只是习惯了,我若没了,就似他书桌上那常用的砚台碎了,遗憾几日,换一个新砚台,便也记不起旧的了。”
侯夫人心里震惊,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许久,才问阿梨,“你当真这般想?”
阿梨轻轻点头,抬起眼,那双清润的眼眸,坚定地望着侯夫人。
侯夫人靠坐在圈椅上,心里一时间情绪起伏波动。
说句实话,送阿梨出府,她不是没想过,甚至更狠的念头,也不是没动过,打杀发卖,都是处置通房的惯用手段。但阿梨到底在她跟前养了几年了,情分兴许薄,但到底是有的。
她不是个狠心的人,做不到那么绝。
但是,不得不承认,阿梨的话不算全错。她以为三郎不在意她,但自己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三郎是如何看重阿梨。
阿梨,日后就是第二个柳姨娘。
他的三郎,日后就是第二个武安侯。
未来的世子妃,就是第二个她。
一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真的要步他父亲的后尘,侯夫人摇摆不定的心里,终究是下了决心,良久,她缓缓开口,低头看向规规矩矩跪着的阿梨,“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想离府?真的不后悔?”
阿梨听侯夫人的语气,便明白她已经动摇了,毫不犹豫点头,毫不迟疑道,“是,我想。”
我不想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想一辈子战战兢兢,我也想,活得肆意自在,纵使要吃些苦头,也想。
阿梨轻轻地道,“夫人,我想离府。”
侯夫人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
这个“好”字一说出口,侯夫人心里就像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轻松了很多。
当初,是她把阿梨送到三郎身边的。
如今,便由她来带走好了。
一切都回归正轨。
阿梨“死”了,三郎或许会难过些日子,但终究会变回原来那个沉稳自持的世子。
这样,再好不过了。
“过些日子,三郎要送你去别庄,你要离府,在那里是最合适的。你的卖身契,我会让人给你。”侯夫人缓声说着,顿了顿,长吁一口气,道,“离了府,往后,便好好过日子吧。”
阿梨长磕不起,良久才轻声道,“谢夫人大恩。”
侯夫人转开脸,“不必谢我,我也有私心。”
阿梨起来,朝侯夫人屈膝,转身出了屋子。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侯夫人轻轻阖了眼,眼角略略显出几丝皱纹来。屋里安静极了,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多久了?
武安侯有多久没来正院了?
似乎他上一回来,还是三郎升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
那一日他喝得醉醺醺的,进门便大笑唤她的闺名,太久没人唤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她当时愣了许久,才记起去扶他。
想起那日的情形,侯夫人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她早已不在乎武安侯的宠妾灭妻,只是,她吃过的苦,也要让后人继续吃吗?
更何况,世人会怎么看待三郎?
纵使他做官再大,旁人提起来,免不了轻蔑来上一句,“噢,那位武安侯世子啊,倒是随了他父亲的老毛病”。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自小端正沉稳,行事稳妥,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责难,这样的耻辱?
想到这里,侯夫人紧紧攥住帕子,彻底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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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回到世安院,旁的什么都没做,只安安静静取了针线,将那件只剩下一个袖子的锦袍做了。
下午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人身上,仿佛能驱散一片阴霾,阿梨的心,也跟着轻快起来。
李玄待她很好,只是,没有人愿意一辈子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度日。
比起自由,那点喜欢,仿佛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了。
李玄回来的时候,那件锦袍已经做好了,他走进来,阿梨便站起身,去迎他,微微仰着脸,认认真真看着他。
李玄有片刻的怔愣,旋即带了点笑意,“怎么了?”
阿梨将锦袍取出来,捧到李玄跟前,轻声道,“锦袍做好了,世子试一试吧,若有不合身的,我好抓紧改。”
李玄闻言,倒也没嫌麻烦,脱下身上那身红色的官服,换上那件新锦袍,料子用的是雪青的蜀锦,柔软细腻,袖子、衣襟和衣摆处细细密密纹着一圈连理枝纹。
连理枝的寓意委实好,古人有诗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女子出嫁时,婚服上都会绣连理枝,希冀夫妻恩爱缠绵,嫁得良人。
阿梨起初没想到绣连理枝的,只是后来一日,忽然便改了主意,拆了绣了一半的如意云纹,换上这连理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