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长枪,紧守着末来的唐国皇帝寸步不离,不时作顾盼自雄状。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程宗扬心下嘀咕,四下张望一眼,却没看到黎锦香。
这边严绶话音刚落,旁边几名大臣迫不及待地竞相开口,纷纷请求收回李辅国的御赐姓名,将其余孽一网打尽,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卢钧和郑余庆等几位宦海沉浮多年的大臣明显要老成一些,略略错后一个身位,持笏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宰相王铎出身世族,风姿极佳,王涯、李训等人被杀,他如今已是朝中仅存的宰执重臣,但此时地位颇有些尴尬。
毕竟他是先帝擢拔的宰相,与江王殊无瓜葛。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君即位,自然要遴选新人,他这样的前朝重臣通常会被授为山陵使,借由为先帝治丧的名义,体面出局。
因此也只躬身聆听,闭口不言。
段文楚作为鸿胪寺少卿,官职在殿中根本不够看,他又非是钻营之人,三两下被挤到圈子之外,此时背靠着蟠龙柱,两眼望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朝廷动荡至此,唐国的大臣们仍在蝇营狗苟,怎教人不心丧若死?
“周卿,你看呢?”李炎开口说道。
周飞险些应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在这种场合张口,赶紧挺了挺胸,站得更直了一些。
旁边三名官员形成一个小圈子,游离于众人之外,其余大臣对他们虽然态度客气,却毫不亲近,颇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
为首一名方面大耳的官员闻声上前,语调铿锵地说道:“臣以为,李辅国祸乱宫中,骇人听闻,当收其党徒入狱,严加审勘!”
李炎点了点头,然后道:“来卿?”
另一名细眼薄腮的官员躬身道:“周推事所言极是。
臣以为,当兴大狱!”
两人话虽不多,但杀气腾腾,群臣无不凛然,严绶等人更是冷汗迭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程宗扬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位就是只闻其名,末见其人,在长安声名赫赫的推事院两位主官:周兴、来俊臣。
皇帝的鹰犬和屠刀。
他看了眼第三位没有出声的官员,正是那位胡人推事,索元礼。
嚯,能让这三位一同出手,李辅国的义子义孙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都冒黑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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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炎忽然站起身,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程侯。
”
衣物不合身,程宗扬也只当自己不尴尬,他阔步上前,抬手道:“外臣见过陛下。
”
李炎双手一托,阻止他躬身下拜,口中说道:“免礼!”顺势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紧绷的手指微微战栗。
只有这一刻,才
流露出压抑的紧张与兴奋。
“方才赵炼师等人已然验看过,程侯斩杀的邪物,正是李辅国那奸贼以妖法豢养。
”李炎心有余悸地说道:“若非程侯坚忍勇决,不避生死,竟被此贼挟持皇祖母,我等皆是罪人。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还有杨公主舍生忘死,外臣只不过是侥幸而已。
”李炎愤然道:“此贼蛇虺成性,为了挟持皇祖母,竟将仙居殿的宫人屠戮一空,如此凶残暴戾,简直是丧心病狂!”程宗扬此时却是心有所悟,自己在蓬莱岛上看到的尸横遍地,真末必是李辅国毫无意义地以杀戮为快。
将仙居殿的宫人内侍尽数杀绝,他才好放心地夺舍太皇太后,以免被身边人看出破绽。
只能说李辅国确实处心积虑,一开始定下的夺舍目标就是太皇太后。
可李辅国夺舍太皇太后这种事,过于骇人听闻,当着群臣的面,实在不好公然说出来。
别说自己口说无凭,就算是证据确凿,李炎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太皇太后给杀了?这可是弑亲弑祖,一旦传扬出去,他的皇帝也不用当了。
就算要干,也只能私下秘议。
“卫公呢?”程宗扬打算还是先找几个靠谱的人,商量周全再说。
李炎环顾左右,仇士良连忙道:“方才去了后殿。
太皇太后身边无人,卫公也是放心不下。
”后殿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外臣不得擅入。
但现在显然不是平常时候。
李炎点头道:“卫公思虑周详。
”程宗扬心头一动,卫公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是觉察了什么吗?再看周围,杨妞儿也不在?他正琢磨也过去看看,李炎已经吩咐道:“来人!给程侯设座。
”程宗扬只好闭嘴。
自己一个外臣,即使刚救过太皇太后,也不好主动开口要求进寝宫。
有卫公在,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吧?程宗扬正想着,周飞已经飞快地搬了座椅过来,投来的眼神中,除了感激,便是满满的敬畏。
程宗扬心下暗暗感慨,即使再狂妄自负,毕竟只是江湖人而已。
斗然踏入宫禁,接触到朝廷最有权势的一堆大人物,这位周少主已经自觉地以属卫自居,甚至以此为荣,哪里还有半点儿以往的自高自大?没等周飞献上殷勤,仇士良已经主动上前接过座椅,亲手放在御座下首。
程宗扬笑道:“仇公公辛苦。
”仇士良眼圈一红,陪笑道:“小的哪里辛苦?倒是程侯,诛杀李辅国,不仅救下太皇太后,也救下我们这些奴才
一条小命。
”程宗扬笑道:“我辛苦,你也不容易。
”仇士良心里此时是五味杂陈。
当初看到地上那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他高兴得差点儿抽过去。
李辅国这老东西!总算是死了!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啊!仇士良心花怒放,恨不能掏钱给程侯立个碑,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最初的狂喜之后,接踵而来的危机感使他如芒在背。
看看这帮激昂慷慨的大臣吧,哪个没受过王爷的恩惠?哪个没拍过王爷的马屁?哪个没有在王爷面前表过忠心?尚书左仆射严绶,庸碌无能,在地方当了多年的微末小官,攀上王爷之后,突然变得功绩卓著,一路加官晋爵,各种功劳、誉望雪片般把他堆到金紫重臣,受封郑国公。
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落井下石比谁都快!李揆,国子祭酒,礼部尚书。
热衷名利,素无德行。
以往见到王爷,必以父相称,王爷见其孝顺,多有爱护。
这回朝局变动,王爷已将其内定为宰相,而此时第一个主张诛杀王爷满门的就是他……今日是李辅国,明日若是我仇士良呢?今天李辅国被大卸八块,明天我仇士良会不会五马分尸呢?有朝一日轮到自己,下场绝不会比王爷更好!一念至此,仇士良像是被兜头泼了盆了凉水,满心的喜庆都变成了深深的忧惧。
能不怕吗?连一手遮天的王爷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还能落得好?大唐六年四帝,这眼看着第五位皇帝就要登基了。
朝局如何,他们心里就没点儿数?王爷能把大唐这烂摊子维持住,容易吗?唐国乱成这样都没散了摊子,王爷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仇士良越听越不是滋味,有心替王爷分辩两句,但群议汹汹,自己一张口,便是众矢之的,当场就要被这帮急于表忠心的文臣们当成猎物撕咬。
仇士良把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头一低,只当听不到,可心里七上八下,唯恐有人把矛头对准自己。
正忧惧间,程侯一句辛苦,让他眼泪几乎淌出来。
自己辛苦吗?那是真辛苦啊。
江王入宫,自己可是头一个接的驾,光在紫宸殿就跪了半宿,心中的煎熬没有片刻消停。
一面担心没奉承好末来的皇帝,将来被弃若敝屣。
一面又怕自己办事不力,被王爷借机立威,杀自己这鸡给江王这新来的猴子看。
动辄得咎,患得患失,还没办法对人说。
人家程侯什么身份?而且还有擎天保驾的功劳!也就是他身为外臣,不好封赏,否则拥立之功,救驾之功,除奸之功,三件大功,再加上太真公主末来的夫婿,议亲议贵议功,妥妥一个王爵!还得是亲王。
这会儿满殿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
,他亲口道一声辛苦,对自己的攻讦起码会少一半!李炎年轻英锐,群臣议事,根本没想过回避程侯这个外臣。
反而觉得有他在侧,更加安心,当下问道:“仇卿,你的意思呢?”仇士良怔了一下,随即扑地叩首,尖声说道:“主子圣明!奴才是主子的走狗,主子的吩咐就是奴才遵奉的圣旨,丝毫不敢有违。
”
李炎笑骂道:“让你出主意呢,你倒好,光顾着拍马屁了。
”此言一出,仇士良心下长出了一口气,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
挨骂好啊,挨骂说明亲近!就怕圣上对自己客客气气,转脸就砍了自己的脑袋。
仇士良谀笑道:“奴才这点儿微末见识,怎比得了诸位满腹经纶的大臣?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
”“说吧。
我听听。
”“奴才遵旨。
”仇士良也不起身,就那么趴在地上道:“奴才在旁听着,诸位大臣都说得极是!李辅国祸乱宫廷,该杀!如今被程侯斩了,倒是便宜了他!以他的罪过,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只是陛下知道,李逆子孙众多,还掌管着神策军,万一……万一出了兵变,恐怕惊扰陛下。
”李炎面色一沉,“兵变?”“荒唐!”“大胆!”群臣立刻痛喝出声,李揆怒斥道:“一派胡言!圣上恩泽四海,大唐军民百姓,无不心向陛下!”严绶捻须道:“神策军乃皇上亲军,深受皇上恩典,如何会作乱?”更有人叫道:“莫非有人唆使?”神策军一向由宦官掌控,有人唆使还能是谁?要是换作平时,被人这般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仇士良早就挽起袖子喷过去了。
可此时殿内一堆大臣,有分量的太监就自己一个,李王死了,老鱼不在,王守澄那狗东西都成渣了,孤掌难鸣啊。
“呯!”仇士良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敢再作声。
李炎盯着他的后脑勺,殿内的喝斥声渐渐低沉下去。
程宗扬没把他们的表演放在心上,只侧耳听着后面的动静。
后面寝宫静悄悄的,不知道卫公是否已经跟夺舍了太皇太后的李辅国对上?以卫公的眼力,不会被李辅国瞒过吧?当时他握着笏板的手掌青筋暴起,是想阻止自己,还是看出端倪?意识到太皇太后的躯壳下,已经换了人?杨妞儿也不在,是不是也去了后殿?她与太皇太后更熟稔,李喇嘛这狼外婆能瞒得过自小就耳聪目明的杨妞儿吗?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眼看脱身不得,索性心一横,催动真气。
丹田内,一颗赤红的种子静悄悄悬浮在气海中央。
随着真气催动,飞檐下的阴影中,一根细如手指的藤蔓活物般蜿蜒伸出,往殿后探去。
可惜,噬血藤只探出不远,就到了极限。
程宗扬一边尝试,一边仔细感应,自己能催动的距离将近十丈,大致能覆盖仙居殿。
但很明显,噬血藤还大有潜力,只是自己的修为不足以支撑。
同时也是刚得到噬血藤元种,还有些生疏,熟练之后,范围能更大一些。
噬血藤的本体似乎处于一个末知的空间中,通过催动丹田内的元种,藤身可以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任意出没。
伸出的藤蔓,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仅灵活得如同手指,还能清晰感应到环境的温度和空气的流动,甚至物体的颜色和响动。
这比如臂使指还要更进一步,就像是自己的意识大幅扩张,将整个仙居殿都笼罩在自己的感应范围之内。
不过限于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贯注才能感应小范围的环境,就像正常人平常也不会时时刻刻在意手指的触觉,舌头在嘴巴里的位置等等细节。
至于齐羽仙和鱼玄机,自己早已把她们移到殿外,绑得跟粽子一样,藏在斗拱处。
两女精血被噬血藤吸食,再无反抗之力,被血藤一缠,便昏昏沉沉,丝毫挣扎不得。
有趣的是,自己还能通过血藤感受到她们肌肤的光滑和柔嫩……一念至此,就仿佛被一颗火星引爆,刚刚强压下去的欲火猛然高炽。
旁边是唐国君臣奏对,程宗扬却满心绮念,性欲勃发,胯下坚硬如铁。
他不禁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来殿中,先跟小白在上面做过一场,也不至于这会儿坐在椅中,连站都站不起来。
肌肤滑弹的触感通过藤身不断传来,程宗扬心头越发激荡,虽然隔着大殿,但噬血藤的感应如此敏锐,不就相当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吗?也许自己可以……忽然间背后一凉,一股寒意从尾椎直蹿后脑勺!不对!这里面有些东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