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人的精神世界里见过许多具象的门。
木质的,玻璃的,精巧的,厚重的,破烂不堪的,巧夺天工的。门总是有把手的,它也许是以隐蔽的方式存在——一个叮铃作响的铃又或是一个可以敲响的环,但无论如何,只要是门,总是有把手的。
而这扇门却不同。
它是平整的,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石一样,上面找不到任何可能敲响内部的东西或是能将其打开的缝隙。
这代表着,它的主人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将它关上,且从未准备再打开。
她将手轻按在门上,冰冷而坚固的意志就透过精神链接传来,像人力绝不可能凿开的顽石。她几乎要感叹了,在这只魅魔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里,居然还存在着这样坚固不可动摇的东西。她甚至能肯定,如果今天来的不是她,换成任何一个别的精神系能力者,都绝无可能动摇这扇门。
可惜,来的偏偏是她。
女巫闭上眼,按在门上的手泛起团柔软的耀金。她向那扇门所代表的意志传递无害的信息,她精神中储存的所有的善。她化作可靠温柔的母亲,安抚一切的真主,绝无可能背叛的眷属。
好孩子,好孩子,把门打开吧。
门岿然不动。
她皱起眉,加大了精神湍流。源源不断的光与暖从她泛着金的手传出,她能感受到力量以极快的速度从身体抽离。
这已是足够让大多人流着泪事无巨细说出自己一生的力量了,大到屠城放火,小到踩死一只蚂蚁,精神中的一切角落都该在这样的善意下毫无保留地袒露才对。
门依旧纹丝不动。
……巧取不可行。
那只能以暴力的方式强行打开了。
女巫抽回手,金光在她指尖逐渐汇聚,直到那金色快要凝成实体,她狠狠往门上一拍。借着远超人类精神极限的阈值,千万倍于人所能承受上限的精神力在短短一瞬尽数堆积于手与门接触的地方,如果换算到物理世界中,基本等同于千斤巨石瞬息压在人挺直的脊梁骨上。
挤压、弯折、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再不堪重负地断掉。
门果然肉眼可见地变了形,在手掌接触的地方出现两个深深的凹痕来——这一掌,按理是完全足够将门推开的,如果说门是精神的部分具象,那么人的自我防卫机制大多会使其在完全无法抵御的外力前放弃无用的抵抗,来避免受到更大的伤害。
她还没有用上最大的力量,但这已经是几个三级精神系能力者能力相加的程度了。可即使精神已经遭到外力这种程度的损毁,门的主人仍然没有将它打开。
是因为不愿意面对吗?在极端的折磨凌辱里崩溃陷落,最后甚至逃避一样封闭掉自己曾经的记忆,蜷缩在再不会打开的茧里保护自己。
……就那些记忆来看,确实可怜。
可她知道,他只会更可怜。
在第一次窥视蕾蒂安娜精神世界时,她的记忆与思绪透过精神链接传来,女巫就知道她那些荒唐又恶心的想法了。甚至要不是下太多条精神暗示会容易松动,蕾蒂安娜要她下的绝不会只有两条暗示。
“不能伤害蕾蒂安娜”和“不能拒绝蕾蒂安娜”。
女巫的手心重新泛起金光,比上一回更亮更重,好似天上的日轮在这一瞬被她抓在手心一般。
但这是万万不能怪她的。
蕾蒂安娜想做的事确实荒唐恶心,但这个人难道就真多可怜了吗?这么些年,她早见多了外表光鲜亮丽的畜牲,披着高尚正义的皮,做着令人作呕的事。他们撕咬起来,也不过是狗咬狗,直到其中一个被撕去人皮,变为彻头彻尾的畜牲。
她不过是帮疯点的那条一把,又怎么能怪得了她呢?
纤细的掌中金光大盛,她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狠狠往变了形的门上拍去——
一座山,压在了断掉却依然勉力支撑的脊骨上。
粉碎,湮灭,再无痕迹。
门在手掌落下的瞬息碎作千万片,她所处的精神世界也开始震颤起来。女巫重新看向眼前,她终于看到门后了,她正要仔细探究下去,却突然神色一变。
物理世界里,原本静静站在原地的女人猛地往前一步,瘦弱苍白的手用力掐住魅魔的两腮,另一只手快速捅进他嘴里,堵住他意图咬合的牙齿。
这咬合的力度非同小可,锋利的牙齿重重咬在嶙峋的掌骨处,脆弱的皮肤像薄薄的纸,瞬间被撕开一小块,猩红的血从缺口处涌出。
要是这一下咬实了,怕是真能生生将半截舌头咬下来。
……不应该。
这不应该。
女巫拧着眉死死捏住他的两腮,保持着这个姿势小心抽出流血的手,换成折起的帕子。
她在链接之初就粗略探索过这只魅魔的精神了,他的精神世界破烂不堪,像被火烧过后寸草不生的死地一样。除了那些难以入目的记忆,他连精神都被人篡改变动过,有人对他下过精神暗示,甚至连那条暗示都是——
“禁止‘死亡’”
只有这四个字,约莫是出自某几个三级精神能力者的手笔,通过不断的重复雕刻来深深刻入精神,远没有她下的禁制牢固,但对普通人的精神阈值来说,即使是一辈子也难以从中挣脱哪怕一次。
禁止“死亡”,当然不会真的无法死亡。不过从精神层面而言,意味着与这两个字相关的一切思考与行为都被禁止,不许想,不许说,不许做。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下这样毫无意义的暗示,而现在她明白了一点——
在刚刚那一瞬间,这道对一只魅魔来说应该坚不可摧的禁制,被冲破了。
女巫深深吸了口气,她将魅魔的嘴牢牢堵死,才沿着精神链接继续向前探索。
……
视野是暗红色的。
很暗,没有窗户,角落的铁炉里升着熊熊燃烧的火,一切都蒙着一层红。
眨了数次眼,视野仍旧透着层血一样的红。她这才意识到,并不是光线或者别的问题,而是这具身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