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快醒醒,再不起就迟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起。”我无奈的睁了眼,发觉天才蒙蒙亮而已。
“今日是不是叫的早了?”
“下雪了,路不好走,公子。”
“噢。”我终究是不情不愿的起了。
先帝病了,在建平十九年的冬日。他登基那年尚不过而立,心中自存一番雄心壮志。在位前十年也曾御驾亲征,一心想为大齐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如今却开始缠绵病榻,离不开汤药;上朝的次数也愈发少了。
然则先皇又不是我的血亲,他的病情我也不甚关心,只要大齐国运昌盛,他能在死前立储,我们家能延续以往的荣耀就好。如果宣国公府真有没落的那一天,希望是在我死后。
本以为此次圣上旧病复发,像往常一般不过半旬便会好转,谁知竟延续了整个寒冬。太医们拼了命似的日夜操劳坐诊,生怕降罪于身。眼见皇帝有些不行了,却迟迟不肯立储,前朝的大臣们再也坐不住了。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则是因为拜访父亲的客人比往常多了几倍,我就算再愚钝也猜得到他们的来意。
前朝如此,后宫亦无半点松快可言。公主们的课都停了,皇后娘娘每日携嫔妃公主们在佛堂焚香祈福、沐浴斋戒;皇子们下了学也是要去佛堂静坐几个时辰的,就连尚未进学的五皇子也在佛堂里拘着。
宫里太闷了,平日里都端着已经够难受了,如今更不比从前,听不到小宫女们说说笑笑了,人人都低眉皱巴着脸,举手投足间都难掩倦意。我平生第一次过得如此煎熬。每日日出时进宫,日落前离宫;到家时用过晚膳,不多时便到了就寝的时辰。便是在每日如此在宫中耗着,也从未见过公主一面。
金梅花开遍京城时,陛下的病终于有了奇迹般的起色,照常上朝了。我心中明知公主已经及笄不会再去彰德殿,再也不能同往常那般装作偶然遇见她,可还是忍不住再三打探奢求。我何时变得如此在乎了?
听闻她也病了,整日在昭阳殿昏睡着不省人事,一连多日不见好,王贵嫔便寻人做了一场法事。铁佛寺的僧人说是她过继了皇上的病气,如今有不干净的东西趁虚而入,不宜在皇宫久居,否则连昭阳殿的所有人都要收到牵连。皇上、皇后与太后商量半晌,将她送到了城外行宫,连议亲的事也耽搁了。
我心中焦急,盼她能早日安康;可得知议亲一事被延至无期,心中又不免有几丝窃喜。或许我上进几年,得了父亲的肯许,就能求父亲为我求亲了呢。纵我痴心妄想几番,也算不负这青春年少。
若我运气好中了举,说不定也能成就一番佳话。但以我的资质,也许大概是不能够的吧。既然如此,还是先放纵着好,不然迟早要和长辈们一样无趣,整日里愁眉苦脸的,那时怕是也没心思找乐子了。
公主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生了诸多事情。几位皇子先后封王成府,五皇子又年幼不知事,彰德殿竟只剩下我和四皇子。
皇上时不时的犯几次病,虽然总算有了立储之意,却左右摇摆,始终没有定数。
京城内还算安稳,南疆却起了动乱,江南又遇上了蝗灾。皇上特遣大皇子与三皇子前去历练,意在其中选拔储君。民间传闻,军中有一布衣军师,名为江瑛。听闻江瑛虽面相不善,在军中身量偏小,却能屡献奇策,就连皇上也知晓了她的姓名。多亏这位江瑛,不到一年,南疆之事便被平叛。李将军本已向上求赏,对此颇感兴趣的皇上也想见这位民间奇人一面,回京路上却已不见其踪影。
这些旁的事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我最关心的还是公主的行踪。行宫并非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只有炎夏皇家避暑时才会热闹一番。如此倒是想远远瞧一眼也难了。
想来真是可笑,古今多少事,竟都离不开一个情字。如今我便是不承认,却已然深陷其中了。若她不是公主,只是寻常百姓或小官家的女儿,我或许还能向父亲陈情。然则她出身本就不凡,心性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但若她只是寻常闺阁家的女儿,我也未必这般动情。
一日娴姐姐回门,一家人热闹的吃了饭。听闻姐姐近来在夫家日子还算不错,管家还算顺利,我心中也是欢喜的。二姐姐本就是下嫁,父亲看重二姐夫家世清白又重规矩,二姐夫为人上进又识礼数,年纪轻轻便中了举,这才放心把女儿嫁了过去;得知如今二姐姐身怀有孕,姐夫虽忙着公务却也是再三小心照顾着,如此我们大家都算是放心了。
父亲又拉着姐姐去家祠为母亲上香叙话了,哥哥嫂嫂回他们府里了,只留着我和二姐夫说闲话。二姐夫倒也算得上仪表堂堂,眉宇间却和教书先生有几分相似,使我顿生敬畏之心,也不知他平日里是如何与二姐姐相处的。
“阮澄今年十几了?姐夫记性不大好。”
“十五。”
“十五正是勤勉上进的年纪啊,阮澄又在宫中受教,当真是难得。”
“我是个榆木脑袋,还得请姐夫多赐教才是。”
“一家人说什么赐教不赐教的客套话呢,只是在学识上互相切磋罢了。”我满脸堆笑的点点头,这是我待客的惯用伎俩。
难得今日不用晨起读书,还要在家里招待姐夫,二姐姐和姐夫成婚不过两年,平日里见姐夫倒也不多,于我而言倒像个熟悉的生人。
“姐夫喝茶,这是新沏的龙井。”
“多谢。对了阮澄,这月初十主办城南诗会的张先生与我还算有几分交情,城南诗会中不乏王公贵族之子和有才之士,我已收到了庚贴,你要不要同往?”
“初十还要去宫里侍奉四皇子,怕是去不成了。”
“侍奉四皇子确实是件要紧事,不过你不去也着实可惜了。若下次还有诗会雅集,我再来知会你。”
“那我就在此多谢姐夫了。”闲暇时理应玩乐啊,参加什么诗会雅集!还要奉承应酬,我又不大能吃酒,才不愿意去呢。天地良心,姐夫怎么还不走。
但我总觉着有一丝不对劲,仿佛要大难临头了一般。
“虞阮澄,进来!”果真不对。二姐姐的怒音喝的我甚至没敢抬头,小心翼翼的迈着小碎步向前移动。其实和姐夫没事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还是挺好的。
父亲面色平平,倒也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跪下,看着你娘的牌位。”我爹甩甩袖子走了。原来他生气了。
上次二姐姐这么发脾气,好像还是因为我偷偷跑去街上玩差点走丢。
“如今你也大了,虽是男孩家,心思也多了。”
“二姐姐教训的是。”
“呦,我哪敢教训你啊,要不是母亲走的早,父亲现如今年纪也大了,兄姐他们又有各自的事,我怎么敢教训你?”
“二姐姐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一事无成,不学无术,还惹得姐姐和父亲恼我,我真的错了。”
“你还气我!”
“姐姐,我最近实在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想来是前日进学险些迟了半刻,故才惹得姐姐……”
“纵然你一直装作无知,今日我也不得不劝你一句:皇家不是如今的虞家攀得上的。曾祖母虽是郡主出身,可那时虞家尚且风光,今日又怎可与当年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