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片寂静之时,宫禁时辰已到,此刻整个云霞宫的灯火皆已熄,这用宫墙围起的一方天地间,唯剩风雪呼啸。只见一抹熟悉的黑影突然从宫墙外翻入,熟练地摸黑来到西配殿门前,十分小心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潜入后,复又缓慢地轻声关上,生怕惊动了外头的人。
“总算愿意回来了?”
一道轻柔儒软的声音在黑暗中猝然响起,那身影倒并不显局促,只愣了一瞬便开口,声线同样稚嫩,但更显冷峻:“夜深了,兄长还不睡么?”
屋子里亮起一抹朦胧的火光,那身影转身回头,见东侧的层层帷幔后,有一模糊的白色身影,正从容地用火折子点起蜡烛,随后从一旁的木衣架上拿过外衣披上,这才掀起纱幔,露出一张苍白而清雅如玉的小脸儿来。
“你不回来,我如何能放心睡着。”沈仲玉冲着弟弟淡淡勾唇,“更何况雪夜风大,我素来浅眠,既睡不着,干脆在这等着你回来。”
沈白沉默了一瞬,有些歉意道:“是我不好,叫兄长担心了。”
他抬步走向里屋,此时靠近了光亮,才看清他的容姿。沈白与沈仲玉乃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不但容貌一模一样,发色也是一样的深栗色——既不似沈挚君黑发浓郁,又不若昭妃的棕发明媚。那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儿生得五官深邃,粉雕玉琢,尤其是一双泛着琥珀色光泽的眼眸,与其母如出一辙。只是他一身玄衣黑靴,又因在外浸染了雪意,气质瞧着倒与沈仲玉大不相同。若说沈仲玉是清润秀雅,胜三月春风,那么沈白便是冷冽淡漠,如凛冬寒霜,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沈白似是想到了什么,在隔沈仲玉几步之遥时停下,“我身上寒气重,还是离兄长远些。”
沈仲玉轻笑:“这倒无妨。不过雪落即化,纵然你身子强健,也不能穿着湿衣服。且先去换一身,别着凉才是。”说着,沈仲玉走到长窗前的软榻上坐下,把玩起楠木雕花曲腿矮几上的棋子。
沈白应声走向紫檀木制的春意花鸟画嵌白玉屏风后更衣,片刻后换了一身玄墨色苏绸里衣出来。沈仲玉抬眼一瞧,又哑然失笑。
“我前两年倒没注意,如今阿晗是愈发喜爱黑色了,无论什么时候,穿的用的都是深色更多。”
“黑色方便,无论习武还是走动都自如些。”沈白淡淡解释道。
谈话间,沈白取了只镂竹纹银制手炉过来,也坐在了长窗前。榻上矮几还摆着两人白日里没有下完的一局棋,白子为沈仲玉,黑子为沈白。那一副鸽血玛瑙棋盘上已快落满棋子,可是这局势却依旧是不相上下。黑子走势锋利,步步紧逼,而白子看似处处退让,却又总不让黑子得逞。两人于是下了一下午都没分出胜负,只得留着,待有空再下。沈仲玉放下手中白子,伸手接过沈白递来的手炉,道:“我还一直等着晚上与你接着下,你却不知何时跑了出去,直到这会儿才回来。”
许是屋内暖炉熏得浓,此时沈白身上寒意渐褪,一向淡漠的神情也总算有一丝松懈,唇畔一勾,多了些许慵懒意味,连带着话也多了些:“这便是取笑我了,这棋术本就是兄长教我的。兄长天资,棋艺一向精湛,去年赏花节时与百官切磋,却无一人能敌。若非你存心让我,不过半局便该决出胜负了。”
“阿晗可不该妄自菲薄。”沈仲玉拢了拢手中的手炉,眉眼柔和:“你我二人虽同胎而生,但各有优势不同。若说天资,我才是羡慕你体格康健,五岁便得以跟着娜依罕姑姑习武。现下你的轻功已是极快,若再过几年,怕是便能登峰造极了。这日后的武林高手榜上,定会有你一席之地。”
“兄长才是不该妄自菲薄,你不也一直在与姑姑学习基本功强身健体么?想来身子康健是迟早的事。”沈白话锋一转,突地问起:“方才没注意,怎么一直不见蕤儿与沁荷两位姑姑随身伺候兄长?”
沈仲玉也并不在意,微微勾唇一笑,道:“今夜雪大,她们跪在雪地里,湿了衣裤自然冻腿,我便让她们下去歇着了。”
“哦?”
“我出来寻你,并未同她们说,又恰好碰上娜依罕姑姑。姑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所以她们便吓得跪在了地上……说到这个,我记得我还曾让她去寻你,看来许是姑姑忘记了。”沈仲玉垂眸,密长的睫毛像把小扇一样齐整。
“或许并非忘记,而是师父有更重要的事。”沈白望向了长窗外,此刻已过三更天,雪势却依旧不减。
沈仲玉闻声抬眸,笑着看向弟弟,“阿晗心不在焉,似有心事。”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兄长也似有心事。”
沈白收回目光,也淡淡看向哥哥。
沈仲玉坦然笑道:“正是。不过阿晗与我一向默契,想来和我所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弟弟愚钝,不及兄长耳聪目明。有些事总要亲自见了,才能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