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追在李棋身后,眼看着他拐上错误的岔路。这小子果真一丁点儿路也不认,青天白日的又开始在诺大的庭院里打转。绕着池塘假山转了两圈后,李棋终于急眼了。
“公子跟着我做甚!”他回头气鼓鼓道,“你走前面!”小嘴撅得老高,险些把李镜逗笑了。
李镜领着他回到房中,见餐食已经摆上。李棋坐下便埋头扒饭,李镜却没心思吃,手托着碗道:“你不问问我,郡主有何吩咐?”
李棋仍不吭声,李镜便将李升所言复述一遍,末了黯然叹道:“出身如此,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幸而郡主开明仁义……”
李棋放下碗道:“公子不必向我解释,往后的事,谁说得清。没准儿将来我也遇上哪家姑娘,自立了出去。谁还一辈子在你家当牛做马不成?”
李镜听了一愣,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胡乱塞了几口,只觉饭菜味同嚼蜡,便推了碗,看李棋麻利地收拾了出去,又端了漱口的茶进来。李棋放下茶盘,将热把子递在他手里。
李镜横下心问道:“你不是说,将来你有了心上人,便是死也要赖在他身边?”李棋答不上来,又怕自己憋不住要哭,赶紧转身端上水盆走了。
冬日午后的幽深庭院里万籁俱寂,李镜呆坐桌前突然间无所适从。他该追上去问个清楚?可有什么好问的,李棋的话已讲得很明白。他本就不该那样碰人家,就该教那些逾矩的话烂在心里,只作寻常主仆相处,反而长久。
他不怪棋儿出尔反尔,是他自己没本事自立,身家性命皆要仰仗他人。除了这点稀薄的祖荫,和姑母的裙带关系,他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原本他以为还有棋儿……可终究是他贪图荣华富贵,放不下大好前程。他要高攀金枝玉叶,哪还有脸霸住人家?
更何况,李棋还小哩,不过因为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草木尚且怀春,少年青春懵懂时,有些无从宣泄的糊涂心思也是正常。可他李镜早已成人,怎能因此趁水和泥,利用人家满足自己卑鄙的情欲?有朝一日,李棋长大了、懂事了,回想这几年被他圈住的时光,又该如何看他?
思及此处,李镜不禁又羞又悔。自打有记忆以来,他还从没这样自我怀疑过。他甚至不知如何自处,仓皇之下,他只得逃难样的去做自己唯一擅长、永远不会出错的事——读书。
其实此时此刻李棋就在窗外檐下抱膝坐着。他想着方才公子问他那句话,心中酸楚夺眶而出。
是他勾引公子,害公子左右为难。公子这些年修身苦读,终于苦尽甘来,才刚有了点儿出头的希望,怎能为了他,落人话柄、遭人耻笑?知道公子对他的心意,他已此生无憾。能陪伴公子身侧,当然是好,可他不愿成为公子的软肋、负累,乃至污点。
再者,他认为不能对公子说出靖国夫人私扣他身契的事。公子一旦知道,义愤之下一定向她索要,姑侄两撕破脸不说,眼下他仍受制于那张纸片,万一靖国夫人恼怒,派人强行将他抢去、发卖了,甚至乱棍打死,公子又该如何?
呆坐了良久,李棋抬起头时,只觉恍如隔世。又一次,主仆两心有灵犀一般,分头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李棋也决定退回昨夜之前,只当是公子醉酒失了心智,说的、做的都不作数。能陪在公子身边的时日已不多了,他要好好珍惜,不能再令公子忧心作难。
主意已定,他起身深深吸一口气,还刻意咧嘴笑了笑,好将脸上哭相驱散。再次走进屋里,却见李镜已如往常一样,端坐在桌后看书。
入夜时两人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午间的不欢而散。李棋伺候李镜用饭、洗漱,将铺盖理好。他想了一下午,决定还是同往常一样上床暖被,这样显得胸怀坦荡、问心无愧。他爬上床,乖乖往被里一躺,闭上眼装睡。等了一会儿,身旁终于有了细细簌簌的动静,李镜也直挺挺盖进被里,睡得板板正正。
不知是不是昨晚这床上的旖旎留有余温的缘故,黑暗中竟没来由生出几分暧昧。李镜突然心酸难忍,舍不得身边人咫尺天涯。他摸到身侧李棋的手,轻轻握住,好像这样两人就不会渐行渐远了。这不算占人便宜吧,他为自己开脱道,棋儿手凉,我给他暖暖。
不料才摸了没几下,李棋竟一个翻身,一条胳膊一条腿,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扑到他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