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见过鬼么?”
说这话的时候,郭嘉已经半醉了,神色慵然,眯着眼睛,手指点向虚空。仿佛透过那软帐纱罗,真有隐隐绰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歌女们围在他身边,斟酒的斟酒,划拳的划拳。听了这话,像一群小鸟般,七嘴八舌地叽喳起来。
“郭奉孝,你又要讲你那些鬼故事了?”
“快讲快讲,别卖关子。”
“没意思的话,就罚你再喝三杯!”
郭嘉笑吟吟:“美人斟的酒,怎么能说是罚呢?”
“鬼长什么样子?”
“他一头乌发,双眼猩红。面色白得像纸。面容嘛……倒是生得好看。”
“我要是鬼,被这么编排,一定先撕了你的嘴。”
“不错,可那鬼真是笨得可以。他跟着我,却始终站在三尺开外;对我怒目而视,却不曾对我下手。”
“这鬼图你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有时喝醉了,想凑上去和鬼说几句体己话,鬼倒先跑了。”
“看来她不是个恶鬼。”
“未必。这会,鬼看见我和这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喝酒,气的咬牙切齿。今晚恐怕会按耐不住,趁我睡着的时候,生生扼住我的喉咙。”
“定是你做过什么亏心事,不然鬼为什么要缠着你?”
“——不错。”
郭嘉轻轻一拍手,突然停顿。
歌女们都望着郭嘉,等他往下说。而郭嘉不疾不徐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吐气,烟雾在半空中勾勒出十分朦胧的形状,随后逐渐弥散,再也看不见了。
方才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歌楼包厢,现下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郭嘉缓缓开口:“我……”
尾音拖得很长、很长。长到最有耐心的女孩子都不禁想要开口打断。
“我……杀了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
而后,歌女们一齐笑出了声。
“骗人!你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杀得了谁?”
“我不愿杀人,但有人愿意为我的一句话选择死——这算不算我杀人?”
“天下竟有如此痴心之人?”
“天下已没有如此痴心之人。因为那人早已化作了鬼。”
“呔!好不要脸的负心汉!”
“冤枉啊,你情我愿的事,算什么负心?”
“这个故事不好玩,灌他灌他——”
歌女们同仇敌忾,要郭嘉喝酒。一时间,屋里香风阵阵,衣袖飞舞,有人倒酒,有人去摁郭嘉的手,亦有人不禁感同身受,替那位并不存在的、为情香消玉殒的淑女感伤起来。
醉酒当然是难受的,这次醉酒更是格外难受。
以往醉到这个程度,郭嘉大概会倒头就睡,这次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条大蛇,通体漆黑的鳞片,唯有蛇眼和信子是鲜红的。郭嘉一见这蛇便觉得亲切,对它说:“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蛇缓缓缠上郭嘉的身体,竟然是暖烘烘的,而郭嘉并不觉得害怕,他伸出手,也抱住了大蛇。
蛇在他的身上逡巡,一遍一遍,游过他身上的每个角落。
蛇身绕过他的脖子,而后,突然毫无预兆地收紧。快停下,你要做什么?郭嘉想大喊,却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他的手在蛇的身上抓挠,光滑的鳞片上一点刮痕都没留下,只是徒费气力罢了。快停手。蛇缠得越来越紧,郭嘉甚至听到了骨骼被挤压的喀嚓声,觉得头皮发麻,眼前闪过阵阵白光。
就在他的意识要回归朦胧的时候——脖子上的禁锢又松开了。
“郭嘉——郭奉孝!”
有人在喊自己。
郭嘉几次尝试,终于睁开双眼,随后他开始大口呼吸,脖颈剧痛,身上发黏,睡着时应该出了很多汗。
他抬头向上看。广陵的女亲王气鼓鼓地抱着手臂,站在他跟前。
郭嘉笑了:“殿下来得真是时候。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半个时辰后,广陵王和歌楼主人讨价还价完毕,坐下来和郭嘉说话。
“所以……你根本没弄到什么新情报,只是想框我来给你付钱。”广陵王痛心疾首,“你知道你骗的是谁的钱吗?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乡下亲王的钱!”
歌楼主人要求必须用白金币付账。广陵王没带够钱,不得已抵押了随身玉佩,现在心痛得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