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黄的图像里，美丽的女孩儿搂着一只金毛犬笑得开怀，五官和李念如出一辙。边上写着，依芸十二岁留念。
那封信错字连篇，遣词造句也不怎么规范，大意是希望跟李念见上一面，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
阮雨陪李念一同赴约。等在包间里的人挥手打招呼，明显的混血长相，口语要比写作娴熟得多。
年轻男人递过来几张精心保存的旧照片，包括之前信里那张。李念一眼就能认出合照里的依芸——跟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从六岁到十二岁，她一直笑得很开心。
“我叫张庆元，是我的外祖母给我起的中文名。”张庆元指着合照里揽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的青年女性，“这就是我的外祖母，也是张依芸的妈妈的妹妹。”
张依芸从小寄养在姨妈家里。十三岁那年，因为姨父工作变动的原因，一家人不得不搬家出国，打算把她也一起带走。没想到从未尽过养育责任的父母这时候却跑来争取她的抚养权。
她就这样被留在了国内。
老人去世之前特意立下遗嘱，一份钱都没有留给滥赌的大女儿和女婿，只给养在小女儿家的长孙女留了笔读书的钱。夫妻俩费心抢回了女儿，却没能如意——信托人怎么都不松口，除了每个月基本的生活费和春秋两季的学费，剩下的钱只能在依芸考上大学后一次性给她。
遗憾的是，依芸最终也没能拿到这笔遗赠。
不知听了谁的游说，又输了个精光的两人打算利用女儿的美貌给自己挣赌资。搭上牌友的线送她去演戏，还真就一炮而红。
张依芸改名叫张昳云，就此离开学校，进入娱乐圈。后面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她成年之前挣的每一分钱，都被父母在赌桌上挥霍一空。成年后她果断跟双亲断绝了关系，只当自己生来就是孤儿。也是在那之后真正开始了电影事业的发展。
长大后的张昳云尝试过给身处国外的亲人写信，但一家人辗转多个城市，搬了好几次家，那些信要么失落了，要么迟了很多年才被接收。
张庆元拿出一封泛黄的信，“我觉得这个也应该交给你。”
“谢谢。”李念接过去，双手止不住地发抖。阮雨用力握住他的肩膀。
“外婆跟我说，她一开始并不知道昳云就是依芸，因为她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外婆跟她说，她把依芸送到了自己丈夫的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父那里，接着读书去了。很久之后，《玫瑰之路》在我们居住的城市上映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昳云就是依芸。但那时候她觉得再去攀亲戚很不合适——我不太能理解这种想法，总之她没有试着再去联系她。又过了好些年，她收到了这封信，从最开始的地址一层一层转到她手上的。收到信的时候，昳云已经去世了。”
“我刚开始上中文课的时候，老师在课上放了《月光曲》，我很喜欢，回家向妈妈推荐了这部电影。妈妈看了觉得女主演很眼熟，又不敢确定。因为她离开中国的时候才八岁，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然后，我们一起去问了外婆。外婆才告诉了我们这件事情，给我们展示了这些照片。我就是因为这件事，一直很向往中国，然后申请了中国的学校，研究方向是亚洲流行文化……不好意思扯远了。我其实早就看过你的电影，但来了中国之后才知道你是张昳云的孩子，所以就试着联系你了。按照中国的习惯，我应该叫你表哥对吗？”
“应该是吧，我也不太确定。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称呼就好。”
“好的，李念表哥。”
“庆元……表弟，你的外婆……”
“她已经去世了，在我高中的时候。”
“哦，抱歉。”李念有些失落，阮雨拍了拍他的背。
“听说我找到你之后，我的母亲也打算来一趟中国。你愿意见见她吗？”
“当然！当然。我很乐意。”
谈话的最后，张庆元好奇地看向阮雨，“你好，你是阮雨对吗？我可以问你们两个的关系吗？”
李念抓紧身边人的手，“他是我爱人。”
“啊，那我该叫他什么？表嫂吗？但嫂有女字旁，应该专指女性。那是表夫吗？好像没有这个单词。等等我……”
阮雨组织了他查词典的手，“你叫我名字就好，汉语里没有专门的称呼。”
“哦，抱歉，好的，阮雨。”
阮雨跟他握手，“你好，庆元。”
回到家里，李念才敢展开那封信，仔细地。信里写：
二姨，见字如面。
您身体还好吗？姨父还好吗？妹妹还好吗？
这个年纪，她应该读完书，开始工作了吧。她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按照基因遗传的规律，妹妹应该比我高了吧？完全想象不出来她现在该是什么样子，真是不敢相信，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还没有Honey站起来高。忘了告诉你们，我后来去看过Honey，她被新主人照顾得很好，快快乐乐地活到十六岁。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我现在也一切都好。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怀孕了，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此前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真正发生之后，却只觉得幸福。我每天都在期待她或他的降生，恨不能早一点见面。但我又很担心，我们能养育好一个孩子吗？
正文太年轻了，也还是个孩子呢。如果你们收到了上一封信，就知道正文是谁了。他是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我们很相爱。但我有点担心，他会是一个好爸爸吗？他是个敏感的、情绪化的男人，又不太善于开口表达。心里除了我，就只装着电影。他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一个好妈妈。唉，这么想的时候，我又希望孩子能多在我的肚子里待一段时间，我就能多保护、陪伴我的宝宝一段时间。
要是您在我身边就好了，您是我见过最好的妈妈。你们在我身边，我的孩子就多了好多家人。
……
希望你们一切顺利，期盼着未来的重逢！
三十三岁生日，李念向程现要求了一份礼物。三十三年后的五月九日这天，B市举办了一场张昳云纪念展，全国各地也都有她的电影上映。此前，没有人会在这天举行大规模的纪念活动，这对那个过生日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孩子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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