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雨伏在桌上，小心折叠脆弱的糖纸，仔细对齐每一个边角，精准把握每一条直线，一个小小的千纸鹤慢慢在他手里成形。手边的玻璃罐里已经装了个半满，大部分是金色，其次是银色，夹杂着几个花里胡哨的彩色。罐子忘了原本是装什么糖的了，糖纸倒可以确定基本都来自巧克力。再攒一攒，很快就能攒出一罐带着香甜气息的千纸鹤——一个甜蜜的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李念一直觉得他爱吃巧克力。
实际上阮雨对这类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小时候一直吃不着，长大了也不再想了。不过李念老是给他买，他渐渐就真的爱吃了。
浓厚的味道刺激味蕾，仿佛重新激活了全身的感官。那时在片场，每次都是一颗巧克力，把他从晦暗的情绪中拉出来，像溺水的人被拽出水面，呛到的第一口空气。乃至于，李念不在的时候，他也得在心里喂给自己一颗巧克力，堵住灵魂的破口，不再流失更多气力。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日子跟梦一样，每天在极致的情绪里浮沉，然后被安全地唤醒。他也模糊地理解了，为什么他会是“小林”。李导和琦姐慧眼如炬，不知怎的看穿了他伪装健全的壳子，释放出其中冰冷压抑的火焰。如果再叫现在的他去演小林，恐怕就做不到了，做不到那样生机勃勃、痛痛快快地燃烧。柴堆垮塌了一部分，烧尽了一部分，被浇湿了一部分，火焰裹着架势骇人的黑烟，被控制在了一个大致安全的高度。或许有一天，柴堆能被全部清除，也或许，湿柴会被重新点燃，或许会有其它垃圾混进去成为新柴。好在，他有一个小小的灭火器；好在，他找到了自己的火警按钮；好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不会再束手看着这黑火燎原。
甜食、多巴胺、愉悦的心情……开始生病以后，李念更是把巧克力变成了家里的必备品。只要是阮雨经常活动的地方，都摆着各色巧克力，甜的苦的加牛奶的加坚果的，更多的是他认不出来的。但不再有酒心的，因为医生说过，他不能饮酒。
为了不影响睡眠，茶和咖啡当然是彻底断了。李念甚至不在家里喝可乐，把所有含有咖啡因的饮料都赶出了家门。
阮雨把折好的千纸鹤放进罐子里，又把罐子藏到床底下。嘴角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吃药，躺好，进入安眠。
所有的苦和涩和酸，因为有你，都变成甜。
李念的十九岁生日被程现抓去了精心准备的生日宴会，连李正文都到场露面，说了两句场面话之后才溜出去把自己灌醉。王琦照例递上双份礼物，匆匆追过去，努力确保老师兼老板不会在这个日子里太过失态。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圈内圈外的“长辈”，李念跟着程现全场认人，脸乖嘴甜，又是今天的小寿星，一路过来，收获了一大堆夸奖赞叹。还有几个一时兴起想做媒的，被程现干脆利落地挡了回去。
临近午夜，舞会的主角终于得以脱身。穿着礼服慌慌张张地逃跑，好不容易赶在零点之前回到自己的巢穴。一进屋，他就原形毕露，努力缩紧肩膀，把自己塞进阮雨的怀里。穿着睡衣来迎接的人笑着拍他，“你是九岁还是十九岁啊？”
怀里的人毫不顾忌地把粉底、香水、发胶……统统蹭到柔软的面料上，拖着声音耍赖，“你说几岁就几岁。”
“好，那李念小朋友要不要吃蛋糕？吴阿姨做了好久呢。”
李念抬起头，握住阮雨的手腕——习惯性地，总是戴着银表的那只——拉着他走向餐厅。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柔软的米白色的底，用巧克力酱写着“HappyBirthday”，字母之间没有控制好间距，连成了一串儿，单词与单词之前分不出彼此。
李念又把自己埋进了阮雨的怀抱里，声音闷闷的，“吴阿姨几号回老家啊？”
“还早，她女儿的预产期在八月呢。”
“你说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希望是个女孩儿。听说会好带一点，不至于让她太辛苦。”
“是吗？”阮雨捏捏手边的手指，“这么说，你小时候很淘气吗？”
“淘气应该没有吧。但好像特别犟，一哭起来就收不住，要哄很久。你呢？你应该是很听话的小孩儿吧？”
“应该是吧，我不太有印象了。魏魏姐姐，就是晓风，她说我小时候很容易哄，随手拍一拍就不哭了。”
李念正抱着他一起慢慢晃悠，闻言立马拍了拍他的背。
阮雨轻轻笑，“你看，哄好了。”
“啊，好想穿越回去，哄哄小时候的你啊。”李念收紧了胳膊，“好想和你一起长大。”
阮雨没说话，在心里回答他：不好，不好。跟我一起长大，你会多吃很多很多苦。换成我跟你一起长大，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你要是不喜欢了，那可怎么办呢？
一通黏糊下来，时间早过了午夜。李念去关灯，只留了走廊一盏壁灯照亮。阮雨拿出准备好的数字蜡烛，点燃，等他过来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