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鸣玉父母都去世得早,只知道是因为生病,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她自己也不算强健,都是常年做体力活儿,她就比同事们更显苍老。阮雨……阮雨小时候也经常生病,感冒发烧是常事,夏天尤其难过,搬家之前天一热就吃不下饭。
而她,她这个做母亲的甚至没法在阮雨难受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她时不时会梦到那天,阮雨流鼻血止不住,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等她到家的时候,魏姐家的女孩儿一边哭一边按着阮雨的鼻子,身旁用过的纸巾堆了一小堆。刚上小学的女生声音都哭哑了,“阿姨,他流了好多血,他会不会死啊?”
每每想起,刀锋劈开岁月,一次又一次把她的心绞得稀烂。
可是,可是,就算能回到过去,从头来过,她也没办法去选第二条路。如果她不这么走,不这么选,那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有阮雨?她的小雨,她唯一的宝贝。即使叫他生来受了这么多苦,她也不忍不让他出生。小雨,原谅妈妈吧,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想遇见你。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舅舅舅妈有三个孩子要养,硬是匀出了一口饭,把她养大,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十四五岁的时候,亲戚带她到县城打工,在熟人的餐馆帮忙。工资不高,大半得寄回家里,就这么干了几年,舅舅催她回去结婚。“你舅妈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了你弟了。”
长辈是好心,但她不想回去,张伯的儿子从小就不大聪明。县城里,老板娘也撮合她和自己的兄弟。那虽然是她最小的弟弟,可也比她大了十来岁,离了婚,带着个儿子。“他有儿子了,就不用逼着你生,多好。”
阮鸣玉知道只要呆在这里,她就一定要嫁人的。不大的地方,都知道她是个没爹没娘的拖油瓶,她能选的,也就是这样的男人了。未来的生活,只有一眼望得到头的平庸与苦闷。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她第一眼就觉得他不像个好人,看向她的眼神里燃着挑逗的欲望。但她还是很快就沦陷了。跟张伯的儿子或者老板娘的弟弟比起来,男人高大英俊,出手阔绰,又有见识,每天都能逗她笑。她还有其它选择吗?她走得毫不犹豫。
跟人私奔的赔钱货不是什么好名声,她再也没回去过那个地方,她害怕她的家乡。
那时候的她可真傻啊,但傻得开心。仔细想来,她竟不觉得后悔。那段一无所知且甜蜜快乐的日子过后,坠入的那条沟,也没比曾避开的深多少。只是可怜了那对母子,还有她的小雨。
她的小雨,没有钱花,没有人陪,还因为她的名声在学校里受欺负。她的小雨,搬出那间房子之后,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中学里的八人间睡了六年,寒暑假只能在她的宿舍里打地铺,年纪大点儿就得开始打工……她的小雨,多出息啊,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后来还赚了大钱给她买了房子。她无数次后悔,过去怎么这么抠呢?她总想着要攒点儿钱,留着给阮雨买房、结婚、生孩子。可总是攒不住多少,物价一涨再涨,工厂却一再裁员。生个几场病,又花掉不少。到了现在,她那点儿积蓄能干什么用呢?不如当初多给孩子买几件衣服,多下几顿馆子,或者给他买个生日蛋糕……可惜,小时候他吃不起这些,吃得起了却又不爱吃了。
阮雨渐渐长大,生活依然穷困,零嘴甜食之类的好歹不再奢侈。每次带着他一起逛超市,阮鸣玉心里都有一种隐秘的期盼,希望听到他开口要点什么,路过零食区总会绕进去看看。但这孩子从来不提,不是小时候那种“懂事”的隐忍,而是单纯地不再想要。她有时候会怀念,那个很小很小的时候,对着橱窗里的样品蛋糕猛咽口水的孩子。她知道,是她的无能磨去了孩子眼中的渴望。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却摊上了她这样的母亲。
除夕,最能触动人心的日子。
阮雨和妈妈一起准备了一整天的年夜饭。他无视了母亲红肿的眼睛,尽力打起精神,甚至看了半场春节联欢晚会。实在撑不住去睡的时候,收到了樊晖艺的拜年短信。她应该很忙吧,今年公司有艺人上春晚,应该是她在管……阮雨迷蒙间,轻轻笑了一声。他已经是个无法创造价值的人了,勉强活着,不过给人徒增困扰。
但是啊,他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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