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感压迫着神经，李念总觉得手里太空，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他一边告知父亲自己认了一个干妈，一边拜托程现作为长辈帮自己完成该有的礼数。考完试当天晚上跟刘汐月通过电话后，李念才知道认干亲该有一套特定的礼节。他慌得不得了，匆匆忙忙要敲定此事。
正如赵莉莉了解他，他也了解赵莉莉。她知道分寸，知道界限，知道他的依赖有多么不成熟。她从来不会娇惯他，放任他，从不松懈地督促他往前走。她是准备好要来告别的。
李念非要拽住她不可。
程现带着礼物领着他登门的时候，赵莉莉正一个人慢悠悠地刷墙。看到他们来笑着指了指墙角的几个板凳，“这里乱，你们将就一下。”又说：“我现在住在街对面，长租了一间民宿，晚上在那边过夜。白天就来这边装房子，前任房主装了一半忙着脱手，我正好接过来自己慢慢弄。”
回去的路上程现揉揉李念的头发，“这下安心了吧，赵老……你干妈是疼你的。”李念回想着程现之前给他的消息，心有余悸。那天吃饭之前，她已经买好了去另一个城市的机票。她说要开始下一段人生，是否也打算好了要斩断过去呢？
下一段人生。
按照程现的安排，考试完毕，李念接着就该进组拍戏。阮雨那边，经纪人樊晖艺也给他接了一部古装剧，出演男一号，马上就要飞去外地拍摄。这也意味着，暑假两个月，他们都会各自忙碌，很难碰面。
李念莫名感到紧张，启程之前，他急切地想要见阮雨一面。好在有一个现成的理由，让他可以把人约到家里来。
－你的第一部电影，想提前看看吗？
－？这么快就剪出来了？
－不是正片。看吗？
阮雨感到好奇，这部电影对他确实有着非凡的意义，他很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将会怎样呈现在荧幕上。
－好啊，怎么看？
－来我家。
李正文有一个习惯，业内不少人都知道。在开始正式的后期制作之前，他会审阅一遍得到的素材，自己操刀剪出一个短片来。其中记下了主线剧情、关键镜头、偶发的灵感等等，决定了整部电影的基调。他习惯称之为“草稿”。李念通过王琦借到了这份草稿，装在一个小小的硬盘里，按照约定，只能在安全的、未联网的设备上播放，看完要按时还回去。
在李念鼓捣好家庭影院里的播放设备，输入那串长长的密码以启封硬盘时，阮雨正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上次来的时候，没来得及仔细看看。
这个堪称豪华的家庭影院里，整整一面墙都陈列着李念父母的作品。干净、整洁、堪称肃穆，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看得出来几乎没有被翻动过。另一边是影史上的经典名作，应该有些年没再更新了。一小部分被抽出来观看后，没有按照原本的秩序放回去，随意地堆在架子上，中间夹了一张A4纸。阮雨凑过去看，是一张眼熟的片单，他的表演课老师也给过他类似的观影目录。
在这专业和严肃的氛围之外，属于李念自己的东西缩在一个角落里，凌乱地叠作一堆。漫画书、动画光碟、游戏手柄、两把电吉他，还有一堆阮雨认不出来的东西。杂乱而缤纷的颜色跟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你还会弹吉他？从没见你弹过。”
“学过一点点，就是个人爱好，见不得人的水平……弄好了！”
设备调整完毕，他俩关了灯，缩在沙发里，期待地盯着屏幕。
首先是一段字，记录的一些基本信息。如某年某月某日开拍，得到了多少分钟素材，计划剪辑成多少分钟等等。文字过去，同样用默认字体打出来的标题摊在荧幕上，惨白的两个字，包袱。然后再一闪，画面被黑暗塞满，只隐约看出来有杂草在摇晃。
这是……阮雨悄悄摒住了呼吸。
再往下，镜头移动，框住了一张脸。廉价的妆容开始脱落，沾到草上，暴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这张脸没什么表情，微微张着嘴，有些费劲儿地喘气。后期处理放大了一些原本细微的动静，镜头拉远，显出全貌来，让人知晓草地里在发生些什么。
所有的画面都非常的……正常，就像在拍摇晃的树枝或摆动的花朵，没有一丁点情色感。屏幕里的阮雨除了一截大腿，没有裸露任何隐私部位。
但尴尬还是占据了这间屋子，李念不好意思紧盯着屏幕，就转过去偷瞟旁边的人。阮雨抱着双腿缩成一团，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发酵。
下一个镜头，几张旧纸钞落在杂草间，被一只手抓起、攥住。汽车的声音渐渐远去。李念听到呼吸声，克制地颤抖，他僵住了，不敢去确认声音的来源。
该死，该死该死，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全片不到二十分钟，结束时李念跳下沙发去开灯，明亮的光线充满了整篇空间。他转过头去看阮雨，那人还是缩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屏幕，眨也不眨。
我该想到的，我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呢？我想到了吗……
“对不起，是我扫兴了。我没想到会这样。”阮雨终于开口，喉咙里像含了炭火。他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却开始咳嗽起来，怎样也止不住。李念连忙倒了杯水给他，阮雨却摆手推开了，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李念等在门口，对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早该想到的，他……
阮雨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漱口，洗手，洗脸。转过来面对李念，眼角明显的发红。停顿了很久，他开口，轻轻地说：“我们去院子里吧。”
丁香花早已谢了，零落的花瓣散落在树下，似乎还有淡淡的香味留存。
他们搬了两张躺椅，天色近晚，遥远的天边挂着最后一抹余晖。
李念一直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阮雨望着天光渐渐暗下去，慢慢地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