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春雨过去，天气很快转暖。在通往夏天的关口，时间的流逝一下变得明显起来。
迎来高考之前，李念还要经历一件大事。他要成年了。
程现以堪称隆重的架势渲染这个日子，线上线下铺天盖地的宣传。合作的品牌方，近期参加的综艺，之前参演的电影，也纷纷搭上这波热度，接连送上祝福。加上粉丝自发组织的庆生活动，称得上热火朝天。对李念的宣传团队来说，这意味着好一段日子的高强度工作。
而李念本人，除了得提前录制相关物料，与其他18岁少年一样，他只用思考蛋糕要什么口味的，派对要安排什么活动，该邀请哪些朋友来做客。由于绝大多数同龄朋友都正在高考的重压下挣扎，他最后只邀请了两位客人，阮雨和苏子沐。
要这两位大忙人空出同一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李念提前许久预订了他们的时间。
王琦送来了李正文的生日礼物，她再三强调，这真的是李正文送的礼物。随后又补上自己的礼物，一个导演取景器和一本书。李念有点眼熟书的封面，印象里主题好像是导演该如何指导演员，同时也被很多表演者当成教材。他弄不明白这些礼物蕴含了怎样期待，也不打算细究，礼貌地和这位“姐姐”道谢。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拆开了李正文的那份礼物。
是一块手表。看得出来保养得当，但肯定历经过不少年月了。款式简洁，银色的表盘上有细碎的光芒闪烁。同色的金属表链比一般的款式要窄、要轻。李念把它戴在左腕上，离远一点看，更像一条亮晶晶的手链。
王琦似乎松了一口气，在送上祝福之后，又匆匆离开。这一天，她总是会格外忙碌。
将她送出门，李念收回目光，缓慢而慎重地抚摸过这块表，冰凉的金属却让他心里发烫。
今天的两位客人为礼物的事烦扰过一段时间，他们都想不出，哪些东西是李念需要，自己又能给他的？
苏子沐提前几天神神秘秘地打电话给李念，确定是在家里过生日之后，叫他不用准备这一天的晚饭。李念莫名其妙，但也满心期待。接到电话，和先到的阮雨一起出去迎接的时候，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大蒜生姜辣椒大小葱各色辅料，酸甜苦辣咸各味调料，认不全的蔬菜若干，认不出的酱料若干，还有一口亮铮铮的大铁锅。苏子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不知道你家厨房的东西全不全，我就尽量都带来了。”
最惊人的还是放在这辆租来的面包车尾部的大水箱，里面几尾不同品种的河鱼活得十分自在，悠悠闲闲地打起几个水花。
“今天给你俩露一手苏家家传绝学，晚上咱们吃全鱼宴！”
一起把这堆东西拖进厨房里，苏子沐左右巡视了一圈，颇为满意，戴上围裙就要开始动作。家里负责做饭的吴阿姨刚要上前打下手，被他拦住，“姨！姨，别！今天我全包。这是我送给你家小念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今天的寿星和阮雨一起挤在门口的一小片空间里，就怕妨碍了苏大厨大开大合的动作，但又不愿远离了庖厨，怕错过这场精彩演出。先前计划中的那些聚会游戏早就被丢到了天边。等苏子沐干净利落地处理完一条鱼，先前看得大气都不敢出的两人同时喝起彩来：“行云流水，漂亮！”“少侠好刀法，帅！”
之后每个步骤都延续了先前的高超水准。苏大厨显然对晚上的大餐胸有成竹，工具、器皿、食材摆放得秩序井然，需要什么什么就必然在手边。统筹安排也很有讲究，从头到尾灶没闲过，人也没闲过，更不曾见他手忙脚乱过。每个动作都干脆麻利，熟练得近乎优雅。
看着看着，李念不禁又一次鼓起掌来，“你一心当爱豆简直是中华料理界的损失。”
阮雨真心实意地感慨：“我第一次知道做饭能这么富有观赏性。”
中间吴阿姨端了些零嘴给守在厨房门口的两尊门神，又明显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打扰忙碌中的大厨。
苏子沐不知道后脑勺哪里长了眼睛看到两人的动作，百忙之中分神警告道：“不要一直吃！留点儿肚子吃我做的饭！”
干吃不做的两人还认真讨论了一会儿苏子沐这个惊人的才艺要怎么才能给他圈粉，梳理了诸多因素，甚至还打算咨询程现。
没想到再次惊动了厨艺之神，“我不要！我的人设是可爱担当！这个技能一点都不可爱！”
苏子沐一通忙完，他们竟然还提前吃上了晚饭。桌上的菜色横跨东西贯穿南北，但无一例外都是鱼。甜口的糖醋鲤鱼，麻辣的水煮鱼，清淡的鲫鱼豆腐汤，再加上剁椒鱼头和用边角零碎做出的两道菜，吴阿姨又快速炒了几个素菜，热腾腾的一大桌。叫上司机张叔，五个人热热闹闹围坐一席。张叔遮遮掩掩地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嘿嘿，今天我也给小念准备了生日礼物。”
李念满是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看到他拿出一个小瓶子来。
“这是我老婆泡的桑椹酒。”他笑眯眯地看着桌上的年轻人们，“现在你们都是男人了，可以尝一点。”吴阿姨找出了一套没人用过的一口杯，张叔给每人倒了这么一口。
李念端起杯子，紫红色的酒液非常漂亮，闻了闻，又小心地抿了一小口。一股热意顺着喉咙滑过胸口，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平复过后才觉出唇齿间遗留的香味，大为惊奇。又尝了一口，不知不觉就把杯子里的酒液喝光了。
见他又盯着桌上的酒瓶，张叔连忙摆手，“不能喝了你不能喝了，这酒度数高呢！”又问其他人，“你们酒量怎么样？还来点儿吗？”阮雨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敢再添，倒是苏子沐和张叔一起把那瓶酒喝得见了底。等快要倒完的时候，张叔一拍脑门儿，“诶！看我，都忘了祝寿了！”把瓶底剩的那点儿给每个人分了分，大家举杯，一起祝李念生日快乐。清脆的碰杯声响起，李念的这个生日充满了意想不到，他很快乐。
饭吃完，吴阿姨回了自己的房间，张叔也打车回家了。李念有点飘飘的，他不觉得是喝醉了，他只是很高兴。
青春期之后，他其实有点不太喜欢别人叫他“小念”，觉得太肉麻，太孩子气。今天被这么叫了一天，每次听到都很高兴。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成年了，不需要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验证自己的成熟。也或许是因为，这是这么久以来，吴阿姨和张叔叫他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一天多。对唯一住在房子里“主人”，他们大多数时候只需要称呼“您”就够了。“您需要什么？”“您要去哪里？”“小念”显得太亲昵了，而且没有必要。但今天，他们表现得就像真正的亲戚、长辈一样，这对李念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他回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在世，逢年过节见面，他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对他们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感到畏惧。这么多年过去，他偶尔还会梦到，老人面对他时局促的表情，和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的，粗糙皲裂的大手。
李念郑重地感谢了苏子沐的生日礼物，“非常非常谢谢你，真的，太惊喜了。”
苏子沐有几分醉意，瘫坐在单人沙发里，嘿嘿笑起来，“怎么样！厉害吧！我爸妈原本是打算送我去学厨的，我跑B市来还跟他们闹了一通呢。”
“太厉害了！不过你真的不打算秀一秀这个才艺吗？很反差萌啊，感觉会大火。”
“才不要。我想要做可可爱爱甜甜蜜蜜干干净净的苏子沐，才不要做满身鱼腥味儿的苏起鱼。你说我妈是怎么想的，给我取这么个名字……”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阮雨咳嗽一声，“哈哈，你自己取的艺名吗？真好听。”
苏子沐清醒了几分，抱头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就说出来了！不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出丑！你们的原名是什么快交出来！”
“差不多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叫李念。”
“我的也是真名。不过，唔，我小时候改过姓。我以前叫雷雨，很灾难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子沐大笑，“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叫《日出》、《原野》！”
“没有，我是，呃，独生子。”阮雨颇为认真地提议道：“那你要不要试试白案，做做点心什么的，既没有味道，也符合可爱担当的人设。”
“可以试试，不过我没有认真学过。”
李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天赋异禀，肯定可以的。”
苏子沐抓了几次都没抓到眼前乱晃的手，“再说吧。我现在这种情况，也没人请我上生活类综艺啊。”
确认他确实有些醉了，李念和阮雨一起把他扶到客房躺下，离开之前看着还在眼前乱抓的苏子沐，李念叹了口气，“聊天都还挺正常的，没想到醉成这样。”又看了两眼阮雨，“你没醉吧，张叔说这酒后劲儿大。”
“你第一次喝酒都没事儿我怎么可能醉。”
“那可不好说。”
回到客厅，李念坐在沙发上突然闷笑起来。
阮雨吓了一跳，“真醉了啊！”
“不是，噗，我刚想起来，子沐早就在节目里杀过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