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穿着华贵丝绸衣服的药商,正指挥着下人换上新的牌匾,那老旧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青叶”二字。
可能因为大家都是被人和生活坑过的可怜人,狛治隐隐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从上次聊天之后,他和青叶医师的关系熟络了许多。
之后狛治的生活堪称平静,平静地去青叶哪里学习医学知识,平静地去照顾恋雪,平静地去把上门挑衅的剑术道场门生给打回去。
庆藏师傅的存在,阻碍了剑术道场将土地和道场收归囊中的计划,所以他们平时没少针对庆藏明里暗里使绊子。
狛治对待来挑衅的人依旧喜欢用暴力解决,但对于收留他的庆藏师傅一家人,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自己小兽般的爪牙。
他开始逐渐意识到,这里和在江户的日子不一样,在这里,即使不用拳头示威,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他,他终于能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生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学医真的学不会。
狛治并不排斥学医,父亲的病是他永远的痛,他很痛恨那个看着父亲逐渐消瘦下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还很想学好,可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想就能做到的。
这是狛治第五十四次脉象诊断错误,不过青叶医师倒也没当回事,只说:“你天生一副铜皮铁骨,皮糙肉厚,学医太浪费了,还是做一些只有你能做得到的事情吧。”
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狛治跟在庆藏身边,采摘恋雪吃的药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思考得过于入神,以至于忽视了前方的道路,一脚踩在蛇的身上。
蛇瞬间弹起,闪电般咬向狛治的腿,可狛治的速度更快,竟然精准捏住了袭来的蛇口,另一只手一拳把蛇的七寸打了个稀烂。
庆藏有些惊讶:“真是了不起的反应速度,你是早就发现那里有蛇吗?”
狛治看着手中的蛇尸有些呆愣:“……不,条件反射而已。”
“这样啊,还真是了不起的反应速度,你很有天赋呢,狛治。”
狛治确实很有天赋,即使需要花大量时间照顾恋雪,他也依旧很快成长为足以匹敌庆藏的武者。
后入门的门生曾经半开玩笑的说过:“如果你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照顾病人,现在应该已经有自立门户的实力了。”
但狛治闻言却皱着眉,用略带怒意的语气说:“照顾恋雪并不是什么浪费时间的事情,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了。”
照顾病人很麻烦吗?是的,非常麻烦,恋雪的身体很弱,天气不好的时候甚至需要人一整晚陪在边上,替换额头上的毛巾和身上的睡衣,不仅需要经常给她补充水分,还要抱着她去如厕。
天气好的时候倒不用近身照顾,但需要狛治去采恋雪要吃的药,除此之外还不能怠慢拳法的练习。
在外人看来这确实很苦很累,但狛治却不这么觉得。
他看着恋雪咳嗽的身影,总是想起重病的父亲,他听见恋雪小声说“抱歉总是麻烦你”,总是能想起父亲遗书上道歉的话语。
每到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已经死去的父亲,与还活着的少女身影逐渐重合,狛治把对父亲无处安放的歉意通通给予了少女,他无比希望少女能活下去,就像他希望父亲能够活下去那样。
“啊——原来如此,狛治的狛是狛犬的狛吗?原来如此。”庆藏知道狛治的想法之后笑着说:“你果然和我一样,没有什么要保护的东西就不行,就像保护神社的狛犬。”
保护神社的狛犬吗?
狛治不清楚那种东西,他只清楚自己心里很希望这样安详的日子能持续下去。
庆藏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使知道狛治是个被流放的罪犯,也从来没有像对待囚犯那样对待他,也从来没有限制过他的自由,他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
恋雪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脾气很好,即使在生病的时候也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量减少狛治的工作量,等三年后身体好转,终于可以不卧床的时候,她还会主动承担一些家事。
狛治在这里感觉到久违的平静,父亲因病自杀后,不甘和愤恨一直裹挟着他的身心,让他变得暴戾而凶残。
可现在,他终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拥有了需要保护的东西。
庆藏也很高兴看到狛治的这种转变,他问狛治要不要当他的养子,这样就能合法继承他的道场了。
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狛治的内心几乎是惶恐的,刺有罪人纹身的自己,难道也能过上正经人的生活吗?
过上拥有父亲和妹妹的生活,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人生,或许是能够重来的?些许期待,一发不可收拾地膨胀了起来,填满了狛治小小的心脏,他只感觉欢喜要从胸膛中满溢出来。
他给父亲的坟墓上香,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然后兴奋地在日落前回到道场。
然后他看到了庆藏和恋雪冰冷的尸体。
被毒死的人非常痛苦,五官狰狞而扭曲。狛治轻轻抚平了两人痛苦的面庞,为两人盖上了白布。
他从道场的门生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那个门生亲眼看到剑术道场的人逃走,然后没过多久庆藏和恋雪就毒发身亡。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道场不对付,只不过没人想到这次剑术道场会做得这么过分,竟然在水里下毒。
狛治让门生去把被下了毒的井给围起来,然后向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门生问。
“我要去把那群王八蛋给宰了。”狛治一字一句缓慢说着,狠厉得像是在咀嚼着敌人的血与肉。
门生吓了一跳,连忙拦在他的面前,说:“他们的道场有六十多个人,还有数把宝刀,你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
“无所谓,我拼上这条命,能杀几个是几个。”